毕知州的儿子她看不上,那么他王运生的儿子总该可以,再看不上,他还有无数个人选——横竖她是要嫁人的,天底下只有守寡孀居的女子,没听说过不嫁人的。
如今邬瑾却忽然的杀了出来。
这么个穷书生!
他竟然让一个穷书生给辖制住了!
他压着怒火,在心里冷笑,暗道:“贱人,以为我不敢要他的命?他不知道要整治一个人有多简单。”
想过之后,他慢慢开了口:“好,那根刺,我不去动他,这份文章,你也不要动它,想一想你家里人,他们无辜。”
邬瑾点头。
王知州又问:“这文章不止一份吧。”
邬瑾如实回答:“是,两份。”
“还有一份在哪里?你家里,还是莫家?”
邬瑾摇头,依旧是实话实说:“在程知府手中。”
“程——”王知州饶是做了无数种猜测,听到这回答也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给程泰山做什么?”
“救命。”
护短
程泰山果真有了泰山的份量,光是一个名字,就足以把王知州的胸有成竹砸的粉碎。
文章若是在邬家,王知州毫不费力就可以拿到,文章若是在莫府,便可以不取,因为莫府倾颓之下,没人去管什么文章不文章。
偏偏邬瑾给了和他这知州旗鼓相当的程泰山。
程泰山如同莽夫,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护短。
就连狗到了他家,他家里也要额外爱护三分。
不说邬瑾是程廷挚友,只说如今邬瑾在莫府当差,程泰山就对他差不了。
王知州眉头紧皱,十指交叉在腹部,意有所指地看着邬瑾:“你思虑的,倒是很周全。”
邬瑾点头:“性命攸关之事,只能竭力周全。”
这时候门外有人轻轻叫了一声老爷。
一个小厮在门口翘首,毕同知立刻走到门边,附耳过去,听了之后,又大步走到王知州身边,弯腰道:“程知府在庆丰楼宴请您,还说请您带上——”
他觑了邬瑾一眼:“带上他一起。”
王知州摸着胡须,对着邬瑾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思考:“看来,你今日要宴请的,就是程泰山。”
邬瑾点头:“是。”
王知州从鼻孔里哼出两道粗气,嗤笑一声,同时站了起来,走到邬瑾身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好一个解元。”
他笑里藏刀,藏起心中的风风雨雨,自然而然往外迈步:“走吧,可别让程泰山久等了。”
轿子带着王知州,太平车载着邬瑾,去了程泰山订下的酒楼,小厮将王知州和邬瑾引入阁子里,程泰山稳坐在凳子上,正在和跑堂报菜名,他肠胃空虚,胃口很大,先要熏猪头肉,又要莲花鸭,还要炖羊肉,羊肉哨子荞面圪坨,点缀了一道清爽的豆腐。
跑堂一一记下,程泰山见王知州领着邬瑾来了,连忙招手:“运生,快来,就等你点菜了。”
王知州皮笑肉不笑走进来,一撩袍子在他对面坐下:“你都点好了,我还点什么。”
程泰山笑着摆手:“我这个人粗的很,就知道个吃,不像你,府上四个厨子,很懂得鉴赏美食。”
说罢,他看向邬瑾,对着邬瑾喝道:“孽畜!站在门口现眼,过来!”
邬瑾走过去,刚要行礼,程泰山就骂道:“不像话!以为自己做了个解元,就能飞了?站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骂完之后,再次看向王知州:“点菜点菜,今天有个命案,我亲自去看了,尸体都生蛆了,这一趟把我给忙的,现在除了饿,还是饿。”
王知州冷笑,本就毫无食欲,一听“生蛆”之言,越发什么都吃不下去,但是在程泰山面前,恨不能胃口也要争个上游,见那跑堂还在原地杵着,就冷声道:“板栗烧鸡,桂花糕。”
说罢,他一摆手,把跑堂挥了下去。
程泰山把酒壶拎给王知州,示意他自己倒,端起酒杯,“吱”的一口,“哈”一声出了口长气:“运生,你放心,今天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我一定给你出这口气。”
阁子门开了,行菜的将早已经炖好的羊肉和桂花糕送了上来,程泰山果然是饿了,抄起汤匙舀了一大勺羊肉在碗里,端起碗抄起筷子,将羊肉划拉到嘴边,也没见他怎么吃,一碗羊肉就下了肚。
有了这一碗羊肉垫底,他扭头中气十足的骂邬瑾,先是说他“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又说他是“闲出屁来了”,最后说他是“略有几个银子,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在骂人的时候,他见缝插针,还吃了两块桂花糕。
在他连吃带骂之际,行菜的伙计将菜陆续都端了上来。
阁子门不断开开合合,程泰山的骂人之语顺着门缝就往外面飘,不到片刻,酒楼中的人就都知道邬瑾得罪了王知州,王知州气的在庆北燕馆里直接抓走了邬瑾。
桌上摆的香气扑鼻,程泰山放下筷子,怒喝邬瑾:“呆着脸干什么,还不过来给王知州赔礼道歉!不长进的东西!都要春闱了,还不老实点!给知州倒酒!”
他绝口不提邬瑾写的东西,仿佛那东西他压根没见过似的。
邬瑾垂首走过去,给王知州斟酒。
王知州冷眼看程泰山和邬瑾做作,几欲作呕,又看程泰山是个奸猾的莽汉,明明拿了自己的把柄,却一个字都不往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