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惠然摇头:“是我外祖母家表妹。”
外祖母家表妹,那便是姓丁。
程廷扫了一眼三个姑娘,又想到方才外面的混乱,心道:“这些人,难道是给湖州豆丁报仇的?幸亏二狗子在,不然今天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他有条不紊地想了一通,然而一望向许惠然,本就不多的智慧立刻潜伏,又傻笑起来。
莫聆风冷笑着对许夫人道:“我本以为许昌隆的岳家,是湖州大族,必定教养贵重,没想到行事却是如此不堪,长辈不爱护子女,小辈行止不雅,后宅不宁,难怪许昌隆的官越做越小。”
她纵然没有带兵,身上也未曾有刀刃,然而要伤人,也是轻而易举。
许夫人面孔涨的通红,又气愤莫聆风托大,竟然直呼自己夫君名讳,有心尖酸刻薄的还击一二,只苦于莫聆风是官身,又是带兵之将,不敢开口造次。
她斟酌着赔笑:“在莫家面前,我们算什么大族。”
三个未嫁的丁家姑娘,见此情形,手心都浸了冷汗,垂头不语。
一位年长的妇人打了圆场:“女将军来此催妆,当真是蓬荜生辉,许姑娘还未过门,就心疼起姑爷来了,往后的日子也必定和美。”
她搀扶着许惠然的手臂往里走:“姑娘先回内堂去坐,我再与你理一理妆发。”
傧相反应过来,看了看莫聆风,又看了看不离莫聆风左右的殷南,猜测是莫聆风随从,可以不必多礼,连忙含笑请莫聆风和程廷进内堂等候,又让丁家女子也进去坐坐。
三个丁家女子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内堂之中,原本备了五个大盏,如今却是撤下去四盏,只意思着让程廷喝了一盏。
年长妇人扶着重新整理好衣裙的新娘出来时,随着程廷一同前来亲迎的众人也突破重重阻碍,聚集在二堂外,哄闹不住,大声叫嚷。
许惠然的面孔藏在了纱扇后方,在喜娘的扶持之下,缓步走向程廷。
这一回,她凤冠轻颤,环佩纹丝不动,裙摆微摇,步步生香,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新娘,只在和程廷并肩之时,她轻轻地握了握程廷的手。
莫聆风看在眼中,心想:“真好。”
程廷傻笑着和许惠然往外走,外头等着的人见了他这副呆样,又是一阵哄笑。
等许惠然上了花轿,许家兄弟依照习俗在花轿前索要礼钱,程廷早有准备,挚友们立刻抬出三个大箩筐,里面备着崭新的铜钱,一把一把散了出去。
街上围着的人群中钻出来几个小孩,悄悄从地上捡了几枚喜钱,程廷走到箩筐边,抓起一把铜钱,天女散花般扬了出去。
街道上越发混乱,挤得水泄不通,如此闹了三刻钟,许家怕误了时辰,合力拦开一条道,让一对新人赶在吉时前进了程府。
这热闹持续了整整一日,亥时初刻,莫聆风出程家时,程家的席面仍然未散。
她在许家时喝了两大盏烈酒,回到程家,又连着让人敬了数杯,此时坐到马车里,便两颊泛红,双目浮着一层水色,醉态显而易见。
“阿婆,看看。”她伸手指着车窗。
奶嬷嬷正惦记着醒酒汤的事,听她一说,连忙打开轩窗,让外头凉风吹进来。
夜色正好,明月在天,疏星几点,程府的管弦之声逐渐从她耳边剥离,冷冷清清的夜色从轩窗透进来,落到了她身上。
“阿婆,每个人的阿娘,都很不一样,有许夫人这样不爱女儿的阿娘,也有邬瑾母亲那样爱子如命的阿娘。”
奶嬷嬷笑道:“可不是,不过许夫人这样的少有,状元家里那样的却是常有。”
莫聆风嘟囔道:“状元也不常有。”
她忽然问:“哥哥的阿娘呢,好不好?”
奶嬷嬷想了想:“很好。”
“那就好。”
莫聆风歪在奶嬷嬷身上,闭着眼睛,无思、无梦。
神
回到莫府,莫聆风先入二堂,去看莫千澜。
二堂内灯火通明,门户洞开,大桶热水往里送,一个姨娘端着一盆子雪白的巾帕进去,莫聆风站在院内,没往里走。
屋门关上了,她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脑袋晕乎乎的,心道:“哥哥,程三傻人有傻福。”
奶嬷嬷催着她去喝醒酒汤,她便离开二堂,往长岁居走,一边走,一边摸出埙,呜呜咽咽吹了起来。
埙声与风声夹杂着,像是冰冻的朔河之下流水发出的沉闷悠扬之声。
没什么曲调,只是听着令人心静,喧嚣浮华沉入河底,只剩下河床与厚厚冰面发出的共鸣。
泽尔也听到了这埙声。
他本是坐在屋中饮酒,听到埙声远远而来后,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执着酒壶,蜷缩着伤腿,蹦到屋外,又到回廊下,随后伸出木杖横隔在道路上,自己坐在木凳上,一边饮酒,一边等着莫聆风前来。
烈酒可以镇痛,他今日走路太多,伤腿时不时作痛,而且莫聆风不在府中,这庞大的府邸里,不知为何,就有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安静。
“咕咚”两口,他看到了边吹边走的莫聆风。
放下酒壶,他不收木杖,奶嬷嬷本要上前驱赶,莫聆风摆了摆手,让奶嬷嬷带着丫鬟先回长岁居,收起埙,走到泽尔身边坐下。
殷南打了个饱嗝,把尖刀抽出来,在莫聆风五步之后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