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城后,便迅速前往横山,自张供奉离去,石远办麻坊时,邬瑾便在横山开办了火药作。
横山堡外,时不时响起几声炸响,越是临近过年,动静越频繁。
邬、莫二人到达横山时,天色已晚,马车停在横山脚下,殷南背邬瑾上山,刚到堡外,就听前方“轰隆”一声,顿时浓烟滚滚,黑雾沉沉,火药刺鼻气味迅速蔓延开来。
这火药势头喜人,莫聆风嘴角一翘,刚要开口,忽然就从黑烟里冒出来几句“将军”,声音落下后,就从中滚出来三个面目全非的士兵。
莫聆风愣了片刻,仔细打量这三位的尊容,见他们毫发无损,只是让烟熏成了乌鸡,立刻对这火药失望,等一阵风过,黑烟散去,再看地上那个小坑,就“嗤”的冷笑一声。
“常龙,放了个大爆竹啊。”
黑脸常龙很忏愧地垂下头。
莫聆风冷了脸,走进横山堡,常龙悄悄看一眼邬瑾,邬瑾弯腰捡起一块大铁片递给他:“洗一洗去吧。”
常龙接在手里,垂头丧气跟着进入堡中。
士兵们大气不敢喘,分立在屋外,常龙跑到厨房,舀水洗脸,又拿帕子站到门外,把自己从头到脚抽打了一遍,收拾完后,他忐忑不安地进了屋。
莫聆风正弯腰看拆开的火蒺藜,手指指腹从蒺藜尖端上划过,蒺藜已有锈迹,没有割破她的手指,却仍能感觉到锋锐。
她没理会战战兢兢的常龙:“火蒺藜金虏能造,但这东西粗糙,甲胄若是精良,用处不大。”
邬瑾伸手捻起桌上一点粉末,放到鼻尖一闻,在指尖搓了搓:“高平寨里还有没有震天雷?”
莫聆风坐下,伸手烤火:“震天雷南北作坊也不多。”
“得做震天雷,不光是威力大,我还有别的用途,明天我写信去京都,让落灯寺的人去探一探,”邬瑾在她对面坐下,问常龙:“刚才那个大爆竹,硝石分量如何?”
常龙被“大爆竹”三个字羞的满脸通红,脑袋几乎垂进裤裆里,幸而头脑还清醒,答道:“和硫磺一样。”
“柳炭呢?”
“柳炭多些,最少的是砒霜和铁滓。”
“加大硝石、铁滓的分量。”
“是。”
重逢
常龙一边牢记邬瑾所说的话,一边暗中察言观色,见莫聆风是个冷冰冰的态度,越发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他以为自己卷过几挂爆竹,又认识了几个大字,就可以依样画葫芦,于是自告奋勇带着一百伤残士兵在此钻研,哪知只钻出来个大爆竹。
他忍不住再看一眼莫聆风,在莫聆风凌厉的目光下,又把壮硕的身躯佝偻下去一些,在心里悄悄唉声叹气。
邬瑾看他这模样,就起身走到他身边:“常大哥,你是武状元,既有天资,又聪明,我相信你只要找到窍门,便能一通百通。”
说罢,他用力一拍常龙的肩膀:“我们怎么能输给金虏。”
常龙不敢自居为大哥,也知道邬瑾是激将法,偏偏对此受用,不肯服输,两只眼睛冒了火光,恨不能立刻造出震天雷,让金虏永不敢来犯。
用力一抿嘴唇,他站直身体,昂起脑袋,声振屋瓦:“三个月内,末将一定奉上铁蒺藜,否则提头来见。”
莫聆风后背往后仰,十指在腹部交叉,双腿伸长,脚踝交叉搭放,吐出一团热气,感觉这军令状很无趣,起身道:“你们在这里商讨火药,我去葫芦河看看。”
她抓起马鞭,从邬瑾手中接过兜鍪戴上,大步流星出横山堡,带着随行亲兵,按剑而走,悄然下横山。
天边几点疏星高悬,照亮山间积雪,覆在岩石枯木上,无法辨认道路,只能在林间穿行,鞋履踩在积雪上,发出掩盖不住的“嘎吱”声。
冷风透骨,积雪堆中偶尔能见到冒出头的忍冬,又有山茶花花枝长长坠地,使得大朵红花都被冰雪冻住,迟迟不谢。
莫聆风踏断花枝,打破凝滞在此的光阴,继续往下走。
横山之外,万籁俱寂,然而早已废弃的张家堡中,有火光晃动。
还有曲声,喁喁传来。
“这一段寒门子弟扶摇而上的格范,唤作《清风吹过紫云亭》,可正是一笔青墨过重山”
莫聆风心猛地一颤。
她没张嘴,但心里有声音:“哥哥。”
赵世恒死在这里,灵魂留在了这里,那她的哥哥,也许也在这里!
脚步变快,衣摆翻飞,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越来越快,最后狂奔起来,直奔张家堡,一步跨上三个石阶,看向堡内。
无论是人是鬼,她都想再看一眼。
堡内空地上有一堆篝火,架着一条羊腿,火堆边铺着羊皮,一个金人女子脑后垂两条辫子,耳上垂着大金圈,额前覆有额发,满身皮毛衣裳,正在张着双臂跳舞,哼唱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小曲。
莫聆风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看着眼前一切,所有热切都冷冰冰落下去,心中空洞漠然,整个人随之安静下来,迈出了最后一步。
女子看见了她,停下动作,惊愕一瞬,伸手便去取刀,大喊“泽尔”。
她身后一间空屋中,钻出头发蓬乱,肩上带伤,身上裹着一张兽皮的泽尔——他黑而且瘦,但两眼有神采,野兽一般凶狠盯向莫聆风,短短一瞬,变成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