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唤起的声音,跨越高山大海而来。
袁隽头痛欲裂,双耳嗡鸣,口干舌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主子,该起了。”
“什么时辰了?”方一开口,袁隽便被自己干涩暗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伴随着说话和坐起的动作,满身散发的酒气,更让她深蹙娥眉。
“卯初。世子交代了,让早些唤主子起,细细洗漱了,才好入宫。”
萧凌。
袁隽有些后悔,自己昨日该先把自己灌醉的。醉了就能忘。如今,自己对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他的脸和眼睛,也清楚。
“世子才走不久。”秋水看自家主子迟疑,急忙说道,“夜里一直都是世子在守着,拿凉水巾给主子敷眼睛。”
袁隽瞧了眼床头几上的水盆、面巾,不知说些什么好。昨夜醉酒入梦,四周漆黑一片,她怕得蜷身哭泣,而后便一直有双冰冰凉凉的手蒙住自己的眼睛,手的主人不断重复一句话:
“别怕!”
袁隽摇了摇头,想挥去纷乱思绪,额眼间却剧烈胀痛起来,抬手想给自己按一按,发现右手竟一直握着一物。
一个窄而长的锦盒。
揭盖一瞧,一支羊脂玉簪静卧匣内。簪头玉兰含苞,栩栩如生;簪身即为“猎灵”,枪头形状、枪身纹饰,半点不差!
袁隽取出发簪,以指摩挲簪身纹路,一寸一寸,似在复盘刻刀曾经的走势。
“主子?”
“这是他留下的。”袁隽讷讷自语。
秋水没听清,以为自家主子询问锦盒来处,便答:“昨晚屋里只有世子守着,定是世子留下的。许是赠您的及笄礼!”
小小姐及笄,袁府上下喜气洋洋,沉稳如秋水也较往日话多。倒是落霞,昨日亲眼见了回揪心场面,今早又于氤氲水气间瞧见自家主子始终握着那支玉簪不放,多少唏嘘,鲜有开口。
落霞今日为嘉礼有司,待袁隽梳洗停当,便陪着一同入了坤和殿,饶是平日里胆子十分不小,头回觐见皇后的她仍被小姜后惊着。
“安平,你昨夜是做贼了还是熬鹰了?就这么个鬼样子,还行什么及笄礼?”小姜后觑着袁隽因浮肿而稍显模糊的脸面轮廓,语声幽然泛着寒气,殿内一时无声。眼瞧正主仍一副神思出离、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姜后压着火气吩咐:“紫苏去窖里取冰,青芒备好晶颜露和玉刮片,白荷到太医院领利水丸,然后连人带东西全都送清华阁去!看着就烦心!红荼、墨菊伺候梳妆,本宫今日是正宾,丢不起这个人!”
小姜后说完转入内殿,四下唱“诺”声起。不多时,袁隽跟着坤和殿众位姑姑来到清华阁,生平第一次踏入母亲幼时生活的寝殿。七岁时在宫里生活的那半年间,袁隽曾试图走进这里,但先帝未免睹物思人,下了死命令封禁此间,饶是她心里再想,也不愿亦不能伤害那个痛失爱女、悔恨自责的垂暮老人。
今日,袁隽为着及笄来到清华阁,六感所及,内殿中仿似仍满布母亲的身影气息,让她顿时安心许多。
三位坤和殿掌事姑姑为袁隽一通忙活,脸面上已颇过得去,将将换好彩衣彩履,袁隽自镜中瞧见姜姝礼服加身、亭亭而立,领着身侧一位很见资历的女官候于一侧。
“姜姝见过安平公主!给公主送礼来了,公主可得空了?”姜姝笑语盈盈。
“有劳诸位姑姑,安平改日定当重谢。”几位掌事姑姑听话知意,率无关人等先行退出。
“公主,这位是巧蓉嬷嬷,曾是公主母亲、先舞阳公主的梳头嬷嬷,稍后嘉礼上代姜姝为公主梳髻。”
“老奴拜见安平公主。”袁隽托扶起向自己行礼的巧蓉嬷嬷,见对方起身后全神贯注地打量自己,许久才听其再语:“公主很像公主。”
袁隽闻言,双眼涌上酸涩泪意,姜姝急忙出声:“嬷嬷,公主好不容易才收拾像样,您可别三言两语又给惹哭了,前功尽弃啊!”
“老奴糊涂了,亏得姝小姐提点。老奴先去外间准备了,公主恕罪。”
巧蓉嬷嬷告退,得袁隽白眼“礼遇”的姜姝毫不在意,道:“姐姐安排的,公主可满意?”说完,又突然欺身近前,凑着袁隽深吸了口气,打趣道:“哟!这是……喝大发了?”
“还能闻出来?”
“姜姝斗胆,诈您呢!昨日公主离开我家时还好好的,现下眼里都是红丝,还略有些肿,想来昨晚定没睡好。不瞒公主说,姜姝及笄前夜心里兴奋,也偷偷喝了酒,及笄当日的模样比公主此刻只稍好一点。”姜姝俏笑着,又问,“只不知,公主是与何人庆祝,才喝得如此尽兴呀?”
袁隽心下苦笑,不想多作解释,只道:“萧凌。”
“那就是世子的不是了,也不知道拦着公主些。”
“不关他的事。对了,及笄礼二加用的是簪,对吧?”
“是啊!稍后嘉礼三加用的笄、簪、钗冠,还有配套的襦裙、曲裾深衣、大袖长裙礼服,姐姐都准备妥当了的,就在隔间摆着。”
“二加用的簪……”袁隽将右手展开,露出攒了很久的玉簪:“能不能换成这个?”
姜姝一眼看出玉簪款型的精心奥妙,心领神会,盯着袁隽双眸问:“世子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