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三百九十三年六月,萧天赐、李达率领八十多名内门弟子,回到了眠龙山中。
一行人风尘仆仆,神情悲怆又隐带怒火,值守弟子心中不禁一惊,暗道必有大事发生了。
受他们沉重的情绪影响,值守弟子们不敢多问,只在众人入内之后,才疑惑地互相询问。
“额,你看见杨师伯了么?”
“没有。诶,谭师兄怎么也不在?他筑基成功了没?”
“.嘶,出大事了”
来到半山腰处,弟子房舍,李达让大家先解散休息。
“你们先自行休息,但在门派对此事公告定性之前,这次任务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要守口如瓶,任何人询问都不能说!谁要是胡言乱语,派中定然严惩不饶1李达严肃地说,“萧师弟,我们一起去面见掌门。”
萧天赐点点头,弟子们都知道事关重大,应命而去。
李达与萧天赐继续向上,从轮值弟子那里知道掌门现在正在自己院中小憩,便径直赶了过去。
而陆乾得到通传,得知李达与萧天赐两人拜见,顿时心中一惊,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快传1
原本李达以为,经过这十来天功夫,自己已能成功控制住情绪,已经勉强消化了这个噩耗。
但在见到陆乾的那一瞬间,悲痛、酸楚、自责一下子涌上心头,李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潸然而下。萧天赐也抱紧长剑,神情悲怆。
“掌门!杨师伯.阵亡,谭师弟失踪了1
砰的一声,陆乾猛地站起身来,衣袖一摆,将案几上的茶盏带落在地,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1
李达重重叩首,再说了一遍。这一瞬间,陆乾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手撑住茶几才稳住了身形。
他重重喘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那般遥远。
“前因后果如何,速速说来1
片刻之后,眠龙山颠,钟声急促,连响七下,传讯弟子们行色匆匆,奔向各处。山中弟子们纷纷抬起头来,满是惊疑,只因这是云山派召开紧急长老会的钟声。
钟声七响,事态紧急,就算在闭关之中的长老也要立刻聚集到议事厅中。
盏茶时间,云山派诸长老、代长老已经齐聚,就连江青枫都暂时收了融血秘术,出关参会。
令他们微感吃惊的是,原本还不够资格参加的李达和萧天赐正静静站在议事厅中,两人都是神情悲痛。视线上移,众人心中更是咯噔一声。
陆乾正坐在一大片阴影之中,闭着双眼,眉头紧锁,双手紧握扶手,手背上已经青筋毕露。
师弟江青枫心中担忧,正要上前,就听陆乾很轻很轻,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两个字来。
“.说吧。”
于是李达哽咽着,挑着重点把事情说了一遍。
“.杨师伯催动了燃血秘法,冲上前去,以一己之力拖住那马车之中的金丹,我们得以逃生,但杨师伯.”
“杨师伯,他牺牲了1
江青枫通体冰凉,眼中泪涌,恍惚之中,她看到郑端跪倒在地,发出了一声悲痛的呼喊。
王羽身躯猛地一颤,原本古井无波的识海翻天覆地,轰然震动!
原本早已被压制、被磨灭的东西,那些被称为“温情”的陌生之物,仿佛火山一般,就要喷涌而出。
然而他神魂中九十九枚细密诡异的符箓悄然显现出来,紫芒一闪,一层又一层光辉洒落在识海之中,镇压在神魂之上。那汹涌而起的情感,就被一点一点硬生生压了下去。
但这次的情感完全不同以往,当他听到“牺牲”两个字之时,与杨济业相识相知,相互扶持的几十年记忆猛然冲上心头,化作了更加澎湃的激流,再次向上冲击!
九十九枚神魂诡符紫光更甚,尸祖嬴寇所下,得传自不死不灭帝尸天君,威能无穷,神妙无双,又岂能违逆?
王羽瞪大了双眸,那漆黑的瞳孔中,竟有点点泪水闪动,他发出了无声的、痛苦的吼叫。
杨济业.杨师兄!
两股力量相互激荡,这汹涌的情感再次被神魂诡符镇落。
王羽只觉得胸前一窒一闷,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但与此同时,那原本就被道韵裹挟的神识贯穿,威能大减,遍布着细碎裂纹的神魂诡符光芒更暗了一点,上面的裂纹也扩大了一丝。
王羽口吐鲜血,身形踉跄,众人纷纷惊呼,要过来搀扶,李达也中断了讲述。
王羽却猛地站直了身躯,脸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他轻轻拭去了嘴角的鲜血,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冷声说:“然后呢,谭云兴呢?”
“我们一路仓皇而退,不敢耽搁,谭师弟一直不言不语,十分惶恐。”李达低头说,“就在路过青州的那一晚,大家又累又乏,警戒也是对外不对内,再加上山门在望,略微放松了一些。谭师弟偷偷离开了队伍,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寻找两天,都未能发现他的踪迹,只有回来复命。”
话说到这里,大厅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忽然一声咆哮响起,陆乾重重一拍,将座椅扶手打得粉碎!
“无耻懦夫!卑劣小人1在这一刻,对杨济业牺牲的无比悲痛,全部化成了熊熊怒火,陆乾怒吼着,声音在大厅中不断回荡。
“怂恿同门为己赴险,撺掇师长行不义之事,连累杨师兄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得大家的生机。”
“但此子!竖子!逆徒!竟然连这份责任都不愿承担,无耻至极!懦弱至极!卑劣至极1
“我真为杨师兄,还有那遇害的十几位弟子,痛心!不值1陆乾面容都扭曲起来,如同一头咆哮的怒狮,“为何死的不是这个祸害!豁出性命保他筑基,又算什么,有什么用1
恐怖的灵压在大殿中弥漫,潮海般的神识如同海啸般四处卷动,所有人的呼吸都凝滞了,心中惊恐不已。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陆乾。那个一直以来,都从容不迫、沉着冷静的掌门,此刻抛开了所有的风度和涵养,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的悲痛和愤怒。
没有人敢说话。连江青枫也只是担忧不已地望着陆乾,想着或许师弟发泄出来会好一些,看着他似乎吼完了力气,摇晃着坐倒在座位上。
一时间,厅中只听到陆乾重重的喘息声。
王羽忽然说:“谭云兴就这么出走,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