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语辰每晚睡觉都要缠着爹娘讲故事,爹讲的故事大都是孔融让梨,孟母三迁这些书本上能找到的,娘亲讲的故事就比较特别。顾长泽也偷偷从自己床上跑过来,硬要赖在她的床上一起听。
到底是亲姐弟,下午的时候还吵得面红耳赤,转眼之间已经能躺在一起了。
夏初岚让他们并排躺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双小眼睛,一起巴巴地望着她。
夏初岚摸着他们的头,缓缓地说道:“从前,有一只傲慢的小兔子要找一只小乌龟比赛跑步。比赛之前,小兔子嘲笑小乌龟爬得慢,说自己肯定会赢。比赛开始以后,小兔子一下子就跑了很远,回头都看不到小乌龟了。它就有些松懈了,坐在树下睡觉。它觉得就算睡醒了,小乌龟也追不上它。而小乌龟呢,它虽然爬得很慢,但拼命地爬,终于超过小兔子先到达了终点。”
顾语辰眨了眨眼睛,问道:“娘,后来呢?小兔子向小乌龟道歉了吗?”
夏初岚为她盖好被子,轻笑道:“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顾长泽听完若有所思,忽然看到门口的地上有道修长的影子,伸手一指:“爹爹在偷听!”
夏初岚抬头看过去,顾行简从门外走进来,一把将顾长泽抱了起来:“爹爹没有偷听,是光明正大地听。你该回自己床上睡觉了,我的小兔子。”
顾长泽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爹爹,我以后肯定不嘲笑别人了,也不会在树下偷懒睡觉的。我已经跟姐姐道过歉了。”
顾行简拍了拍他的背,面带微笑:“看来阿泽听懂娘的故事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顾长泽用力地点了点头,蹭了蹭顾行简的脸。他最怕爹爹不喜欢他了。
等安顿好两个孩子,夏初岚熄了烛灯,关上门,挡住了外面一地的月光。
顾行简和夏初岚并肩往回走,路上说道:“岚岚,你到底打哪里听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上次说海里有一只美人鱼,再上一次是个在树下等兔子撞过来的农夫……这些故事我从未听过。”
夏初岚知道他饱读诗书,很容易露破绽,连忙辩解道:“我以前跟我爹出海的时候,听船上那些船工说的。他们游历诸国,大概也是道听途说的。”
顾行简看她一眼,牵起她的手说道:“我记得我说过,七年前第一眼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并不像是十七岁。行事作风乃至眼界,也绝不像是商户出身,十分特别。”
夏初岚一下紧张了起来,是他看出什么来了?可她要怎么解释另一个世界,乃至后世的事情?对于时下的人来说,应该很不可思议,会把她当成妖怪吧。
顾行简感受到她忽然的紧绷,转而轻松地说道:“那些想必跟你从小出海见识有很大的关系吧,你爹是个有远见的父亲。”
夏初岚松了口气,往他身边靠了靠。她以前的性子其实有些清冷孤僻,专注于忙碌的工作,并没有很多的机会与人交往,喜欢一个人也只敢暗恋。所以在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一直没有把夏家的人视作亲人,与顾行简初成亲的时候,分明喜欢他却又有些羞涩,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这个男人教会她怎么去爱,也让她成长。
“夫君。”夏初岚停下来,仰头看着他,“如果我说,十年前,原来的夏初岚已经死了,我是另一个我,我从来没有爱过陆彦远,你信吗?”
顾行简怔了怔,随即握紧她的手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了?”
夏初岚却执着地望着他。在顾行简看来,原主跟陆彦远在一起过,可那并不是她。
这个男人一直都是她的最初与最后。
顾行简将她抱到怀里,望着廊外遥远的夜空说道:“岚岚,不管你从何处来,到底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我只要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其它的不重要。”
他的声线带着一丝暗哑,有种情绪仿佛被他小心藏匿着。
夏初岚踮起脚亲他的嘴唇,直到那两片嘴唇逐渐染回血色,方才笑道:“我逗你玩的。我不会离开你,一辈子都不会。”
她的面庞映着银色的月辉,殊色动人。顾行简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快步回到房间。他把她放在床上,捧着她的脸,俯身吻她。
夏初岚搂着他的脖颈,鼻息间充斥着他身上厚重的檀香味道,如坠云雾之中。直到身体感觉到他进来的时候,方才清醒了一点因为他入得太深,她有点不适,闷哼了一声,又被他用力地吻住。
一夜颠鸾倒凤,天快亮的时候,夏初岚才能入睡。他像是要把她吞裹入腹一样,任她怎么哭泣求饶都没有用。想到今日还要迎杜氏和夏衍他们,她就恨死他了。
顾行简将背对他而睡的人捞到怀里,低头静静地凝视她很久。那年生产之后,潘时令分明说没事,可她忽然气息微弱,浑身冰冷,当时他听翰林医官私下议论她没救了,最后她却醒了过来。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泉州的时候,听说她当时明明气绝了,但后来又活了。这些事,在他有限的认知里面根本无法解释。或许真如她所言,她并不属于这里。
可他不能放走她。所以他将住持方丈赠与他的佛珠戴在她的手上,不许她拿下来。那串佛珠是方丈为了儿时体弱多病的他在佛前诵经七日才求来的,据称可以固魂。
这个秘密他没有说,因为他自私地把她留下,从原来的世界剥离。但他会用余生来补偿。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在她头顶印了一个吻。
东方破晓,往常这个时辰他要起身穿衣去政事堂了。夏初岚本能地动了动,伸手搭在他肩上:“夫君……”
“今日我在家,你再睡会儿。”顾行简柔声道。
夏初岚把头埋在他怀里,咕哝了一声,但很快又睡着了。
杜氏一行人快晌午的时候才抵达。一辆马车,却跟着两辆牛车,上面满满当当地放了些东西。夏家这两年的光景不错,夏柏茂虽然做事有点保守,但守业也足够了。
夏初岚迎上前去,帮着思香把杜氏扶下来,两个小家伙连忙跑到外祖母身旁,齐声喊道:“外祖母!”
杜氏高兴地应了一声,一手摸着一个小脑袋:“与过年的时候比,又长高了不少呢。外祖母给你们带了好吃的,让思香给你们拿。”
思香闻言连忙去马车后面找食盒,两个孩子就巴巴地跟了过去。爹爹口味清淡,整个相府都随爹爹,他们便觉得夏家的糕点味道特别好,简直算人间美味了。
夏初岚含笑看了他们一眼,搀着杜氏的手臂往家里走:“娘,衍儿呢?不是说跟您一起来的?”
杜氏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正要跟你说此事。他啊,不是在余姚做县令么?认识了原来余姚县令,现在绍兴知府蒋旭的小儿子,两个人整日厮混在一起,我在绍兴都听到了不好的传言。问起他来,他也不肯说。这不,一进城就去找蒋舟了。岚儿,我就是怕影响他的前途和官声……”
蒋舟是那届太学的释褐状元,又有枢密使蒋堂保举,留在了翰林院任职。夏衍本来也可以留在都城,但他不要三叔和顾行简帮忙,执意去民间体验百姓疾苦。夏初岚知道夏衍和蒋舟关系很好,亲如兄弟,倒不知蒋家还有个小公子?
夏初岚摸了摸杜氏的肩膀:“娘别担心,等晚点见到衍儿,我会问清楚的。就算我问不出来,也还有相爷呢。”
杜氏惊道:“相爷今日在家?”在她印象里,顾行简一直很忙,就算官员的休假日,他也难得有清闲的时候。新皇比太上皇更加倚重他,很多国策都要他参与才能定夺。
“嗯,枢密使来府里找他,他们正在议事。”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杜氏的住处。相府很大,但人却没有多少,因此很多院子都空置着。思安带侍女去准备茶水,赵嬷嬷等人忙着帮杜氏归整行李,顾语辰和顾长泽也去帮忙。他们两个虽然出生在相府,锦衣玉食,但夏初岚从小就教他们要多做力所能及的事。因此他们身上一点高门显贵的娇气都没有,长辈也都交口称赞。
原本顾行简看他们小小年纪就要自己沐浴穿衣,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便有些舍不得。有时两个小家伙发脾气,夏初岚也不理会,行事还是照旧。顾行简因此向夏初岚建议过放宽要求,但夏初岚坚持。她陪伴孩子的时间更多,所以顾行简也不好说什么。如今,随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显露出这么教育的优势来了。
杜氏说道:“岚儿,阿泽和辰儿都长大了,你还年轻,没打算再要孩子?这相府还是冷清了些。趁我身子尚好,可以再帮你带一带。”
夏初岚初为人母的时候,手忙脚乱,着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两个孩子又不要旁人,只要母亲,他们同时哭闹,比一个孩子难带多了,常常把夏初岚弄得崩溃不已。秦萝时常来帮一帮她,后来又有了身子,实在不方便,还是杜氏来相府住了一段时日,才帮着她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期,所以两个孩子也跟杜氏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