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侍低眉垂目,呈上一厚摞书卷。
洛久珹掸落书封上未来得及化开的雪粒,冷嘲道:“说来是我这个做皇兄不够了解皇妹,不知皇妹何时竟这样熟知宫规律典。听闻你誊抄书文的功夫了得,更凭抄经祈福得皇祖母青睐被接出若芦巷,那今日,不如将这些宫规律典也一一誊抄,让我这个做皇兄的仔细学习一番。”
洛久瑶微微愣了一下。
……原是为了这个。
昨日清晨在宫道上,她反驳洛久珹的那一句话竟让他记至今时吗?
辅一回宫便气势汹汹地来延箐宫……她还以为他是想出了什么刁难她的好法子。
她抬眼,见那小宫侍不过八九岁模样,想是新调到洛久珹身边去的,方才捧着这样厚的宫规典籍从宣明宫走来,指节已被风雪灼得通红。
洛久瑶轻声叹一口气。
洛久珹正巧接住她的一声叹,寻了机会反问她:“怎么?皇妹不愿?”
抄写宫规典籍而已,如今宫中没什么人能帮衬她,她的手中也无权柄,没什么好与洛久珹争辩的。
于是洛久瑶轻道一声“不敢”,伸手去接。
洛久珹却故意捏起几卷书册,随手摔在脚边:“好啊,三日,我亲自到皇妹这里来取。”
洛久瑶遂着他的意,乖顺垂首,弯膝去捡。
书册落在踏过霜雪的锦靴旁,封页沾染了些许锦靴带入的泥水。
见那双纤细的手靠近锦靴,一本本拾起散落在靴旁的书册,洛久珹的脚步僵了僵,颇有些不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
他似是还想嘲讽些什么,却觉得没什么意趣,垂首瞥见那只苍白的指,终究只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洛久珹才一走出书房,桃夭自外间冲进来。
桃夭屈膝半跪,匆忙拦下洛久瑶捡拾书卷的手:“殿下千金之躯,不该亲自做这样的事的,还请放着奴婢来捡吧。”
洛久瑶笑了,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瞧她:“桃夭,我只是捡掉在地上的书卷,又不是火中取炭。”
桃夭却道:“是奴婢不好,没能拦住七殿下,这才让殿下受了委屈……奴婢都听见了,三日,纵是殿下抄断了手也抄不完这么多的书,更何况平日里还要为太后娘娘抄写经文……”
洛久瑶瞧着她越发皱成一团的眉头,伸手替她揉开了:“你这样,反倒像要抄书的人是你。”
言语间,二人将书卷尽数放回案上。
桃夭摞起书卷,仍然没肯罢休,轻声道:“殿下,奴婢曾耳闻过当年之事……您没有错,是七殿下他不肯放过您。”
“好了桃夭,都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洛久瑶翻一翻规整好的书卷,目光微凝,道,“既要抄这么多书卷,延箐宫的笔墨怕是不够用的,明日随我去一趟东宫吧。”
桃夭愣了一下,不解道:“延箐宫的笔墨纸砚五日前才去领过,殿下若是要用新的,吩咐奴婢到内侍司去领就好,何必要跑一趟东宫?”
洛久瑶的目光落在那卷未抄完的经书上,道:“自是有不同的。皇兄娶亲时我还未回宫,不曾见过皇嫂,昨日刚巧听他提及,如今登门拜会也不算晚。”
第7章
洛久瑶被罚去若芦巷时只有九岁。
同年,太子洛久珩娶亲,太子妃是唐将军家的长女。二人琴瑟和鸣,育一子,圣上为小皇孙赐名——洛璇。
唐家长女唐寄月温婉柔和,端庄娴静,唐家幼女唐折衣则截然相反。
唐折衣自幼养在抚州,最喜舞刀弄枪。唐家与沈家本没什么交情,全因唐折衣初来燕京时偶见沈林习武,慕其一柄长枪猎猎生风,从此常来往于沈府,执意要跟着沈林和沈停云学习枪法。
有唐寄月学习诗书礼教家事内务,唐家对唐折衣宽纵许多,做的事只要不算出格,也都随她去了。
比如两月前,唐折衣思念身在抚州的祖父母,翌日便携几名随从驾快马离开了燕京。
和风不恰,翻翮求心。唐折衣的处境与心性是洛久瑶最羡慕的一种。
第二日,辰时才过,洛久瑶抱着抄好的经文踏上前往东宫的宫道。
虽为兄妹,她与太子却不算亲近,或者说,除了六年前的洛久珹,她与宫中的每一位皇兄皇姊都不算亲近。
前世她不常来往东宫,后来熟悉这条路是因洛璇总找她前来。
冬日里的阳光照着红墙落雪,将脚下的路映得通亮。
洛久瑶回宫后虽不常出延箐宫,宫内的人却几乎都识得这位获太后恩准,自若芦巷回宫的九公主。
行至东宫,侍卫认出洛久瑶,通禀过后引人入内。
太子在御书房议事,宫中只有太子妃和小皇孙在,太子妃唐寄月没在客殿见人,直接命宫侍将洛久瑶带入内殿。
炭笼里烧着银丝炭,殿内安静,一片暖融中满是蒸腾花草的香气。
洛久瑶没见到尚是孩童的洛璇,绕过屏风时,正瞧见唐寄月在案前插花。
冬日的瓶中花无非是寒兰与梅枝一类,女子披一件素色锦袍,乌浓的发上斜坠两只玉簪,白莹的指尖染着淡粉蔻丹,正拈着一枝新剪的梅。
梅枝的颜色堪称秾艳,衬得那张芙蓉面越发清雅宁静,她平白站在那里,像是一幅浓淡适宜的丹青画。
洛久瑶拜礼:“见过皇嫂。”
唐寄月这才放下手中花枝,抬眼,柔声道:“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