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刻钟,林岁宜便跟着平夏匆匆赶来:“小妹!”
正在吃糕点的女童眼睛一亮,跳下椅子扑进林岁宜怀中,依恋地蹭了蹭。
林岁宜给她擦了擦唇角的糕点屑,将她从上到小打量完全,确保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朝洛之蘅道谢:“舍妹今日和母亲出门,下人疏忽,不甚走散了,家中正着急呢,还要多谢郡主相帮。”
“只是恰好遇见,林姑娘客气。”
林岁宜有心再说两句,察觉到裙被人轻轻扯了下。
她低眸看去,蹲下身,耐心询问:“怎么了呀?”
女童小跑到赵明彰身侧,拉起他,又对着林岁宜比划几下。
林岁宜了然,朝赵明彰福身道:“小妹遇险,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赵明彰连连摆手,腼腆地笑笑。
林岁宜再三道谢,命侍女将女童先带上马车,又看向洛之蘅,似是和她有话说。
赵明彰借口要送送女童,也跟着退出雅间。
林岁宜开门见山道:“先时为了舍弟,罔顾郡主的意愿,执意请郡主去群芳宴,是我唐突了。”
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林岁宜乍然提起,洛之蘅不免吃了一惊。
看出她的疑惑,林岁宜半是歉疚地解释:“群芳宴当日兄长便训斥过我和小弟了,本想上门致歉,又担心给郡主造成困扰,一直未能成行。今日恰好碰上郡主,这才重提旧事。”
洛之蘅了然,淡淡道:“都过去了,林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况且宴上群芳争妍,也让我大饱眼福。”
两人又寒暄几句。
临出门时,林岁宜状似无意地道:“兄长大婚后便动身赴任去了,母亲在家中一直郁郁寡欢。今日难得兴起,想要给小弟置办些衣裳,没想到一时不防,小妹就走丢了。如今母亲正担忧着,我先带着小妹回家,改日再随母亲上门向郡主道谢。”
她说话时似有若无地看着洛之蘅。
洛之蘅将她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顿时意会:“多谢林姑娘相告。”
见她明白,林岁宜欣慰地笑笑,也不再多言,直接告辞离开。
半雪听得一头雾水,等林岁宜的背影消失不见,按耐不住地问:“林姑娘说了什么?郡主怎么就明白了?”
“她在告诉我,”顿了顿,洛之蘅道,“林小公子要回宁川向我提亲了。”
半雪瞪大双眼,将林岁宜方才的话翻来覆去地琢磨。半晌,半信半疑地问:“林姑娘方才的话……有这个意思?”
“先前你和我说,林小公子被派到底下的郡县办差?”
洛之蘅话茬转得突然,半雪慢一拍地点头:“是有这回事。”
见她没反应过来,洛之蘅解释道:“林姑娘说,自林大公子上任后,林夫人一直郁郁寡欢。今日才兴起出门为林小公子置办衣裳,若单只是命人将衣裳送到林小公子手中,林夫人会这般高兴地出门?”
半雪设身处地地思考片刻。
若她是林夫人,想到长子在外上任,幼子也在外办差,就算收拾衣裳也肯定牵肠挂肚,哪有闲心带着小女儿出门置办。
所以林夫人高兴,只能是因为林小公子要回宁川了。
见她想明白,洛之蘅又道:“听闻林家庶幼女生来有声疾,纵然林夫人宽和,待她如亲女,到底也隔了一层。若要道谢,林姑娘身为平辈上门足矣,何至于劳动林夫人大驾?尤其是,方才林姑娘特意提点了林大公子大婚的事。”
南境王府王妃早逝,其他府邸纵然同南境王府来往,也多是同王爷有交情,各家的主母从未上门过。
林夫人毫不避嫌地来府上,除了商讨儿女亲事,压根儿不做他想。
半雪反应过来。想起群芳宴上林疏言对自家郡主的为难,道:“他怎么还敢来纠缠郡主?!”
洛之蘅倒没多大情绪。
她又不是神仙,哪能控制得了林疏言的想法?
“到时让阿爹回绝了就是。”洛之蘅不以为意,“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折腾一遭,回到王府时正是黄昏。
洛之蘅和赵明彰客套几句,便要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忽然被人喊住。
洛之蘅微讶转头。
虽然赵明彰来南境已经有些时日,也一直住在王府,但除开晚膳的交集外,两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相熟。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冒失,赵明彰有些懊恼地站在原地。
洛之蘅好脾气地问:“怎么了?”
“方才……”赵明彰眼中划过一抹犹豫,好似在斟酌着措辞。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时,忽然有脚步声靠近。
赵明彰咽下想说的话,循声望过去,“三哥。”
洛之蘅跟着打招呼:“阿兄。”
太子应了声,扫了眼面对面站着的两人,不动声色地问:“你们两个一起出门了?”
赵明彰老实回答:“正好在街上碰见郡主,便一起回来了。”
洛之蘅朝太子的身后张望片刻。
“叔伯今日跟兵士对招,棋逢对手,说今晚住在大营,不回来了。”太子了然地解释,瞧见洛之蘅面上未消的汗,一边递给她绢帕,一边展开折扇,抬着手臂轻轻扇动。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了无数次般熟稔。
赵明彰在一旁讶异地睁大眼睛。
洛之蘅习以为常般接过绢帕拭汗,口中抱怨道:“暑热天,阿爹也不知收敛些……”
“叔伯一连半月都在书简堆里待着,难得活泛筋骨……”余光瞥见洛之蘅渐渐不悦的神情,太子话音一转,从善如流地改口,“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回来前我叮嘱过冬凌,他会及时提醒叔伯歇息的。”
洛之蘅的神情这才缓下来,道:“阿兄明日记得提醒阿爹,让他这两日在外记得带上侍从,好让我能找到他。”
南境王在府外不爱被人跟着,大多独来独往,叫人摸不着行踪。
太子很是理解,应了声“好”,又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一点小麻烦。”洛之蘅避重就轻地道,“今日在街市上碰见林家的小姑娘走失,林姑娘来接人时说这几日会跟着林夫人来府上道谢。”
若单只是道谢,何至于要找南境王出面。
不知何故,太子脑海中登时冒出了林疏言纠缠她的往事,眉心一蹙。
赵明彰原本跟着两人一起往府内走,察觉到气氛发生变化,寻了个借口识趣告辞。
太子沉声问:“只是上门道谢?”
“应当不是。”左右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洛之蘅便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林姑娘提醒我,林夫人上门大约是为了给林小公子提亲。”
“……提亲?”太子眉心紧蹙,“林疏寒不是已经处理好这件事了吗,怎么林家还没死心?”
洛之蘅失笑道:“林大公子婚后就上任去了,鞭长莫及。”
想到林疏言确实消停了不少时日,太子迁怒的心思淡下来,沉吟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来处理。”
洛之蘅未置可否,只是问:“阿兄预备如何处理?”
“林疏言回不来宁川,他娘自然就没有心思上门提亲了。”
洛之蘅闻言,忧心忡忡地提醒他:“阿兄,林小公子毕竟是林刺史的嫡子,为了提亲这点事,不值当——”
“胡想什么呢?”太子瞥她一眼,“我只是想办法让他继续留在底下的郡县办差。”
“这样啊……”洛之蘅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
“以为我要害了他?”太子似笑非笑地乜她一眼。
“……”
被看穿心思,洛之蘅赧然地低下头。
太子眼中漾上笑意:“放心,孤还不至于为一个林家小子脏了手。”
洛之蘅呐呐道:“……阿兄仁善。”
怕太子再说下去,她忙道:“这桩事阿兄无需费神。总归儿女亲事要由父母做主,林夫人上门时阿爹自会替我推拒。”
“叔伯不是已经推拒过一次?”
“当时上门求亲的人多,阿爹一视同仁地拒绝,兴许让林公子有侥幸之心。这回林夫人若是当真上门,被阿爹当面拒绝,自然就会歇了心思。”
太子却没她这么轻松,他拧眉道:“林家小子若是能这么轻易地歇了心思,就不会有这一场求亲了。”
“无妨,只要林夫人歇了心思不再纵着他,纵他有千百般心思,也只是徒劳。”
儿女亲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她堂堂郡主,自是不可能同他无媒嫁娶。
只要林家父母不为他张罗,林疏言只能望洋兴叹。
太子明白她的想法,却仍有些不赞同:“坐以待毙是下下策,何必让这些人跑到叔伯面前碍眼。”
“阿兄能困得住他的人,又困不住他的心。既然他存了求亲的心思,早晚要有这一遭。与其放任自流,不如早早让阿爹断了他们的心思。林夫人说不通阿爹,自然就会帮他相看别人了。”
太子耷拉着唇角,不悦之情显而易见。
洛之蘅轻声哄道:“阿兄别恼啦。我也是不愿一直留个隐患,才想着让阿爹当面拒绝了林夫人。况且,林姑娘也没有明说,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
“……不是在同你置气。”
那是因为什么?
洛之蘅疑惑地偏头。
太子语气不善道:“林家小子心性浮躁,举止轻浮,凭他居然也敢屡次纠缠于你,实在不知天高天厚。”
“林小公子才十七。”洛之蘅失笑,中肯道,“都是林家精心培养的嫡子,林大公子能金殿夺魁,林小公子自然不会差得太多。”
太子一副“你什么眼光”的神情:“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谁说林疏寒饱读诗书,林疏言就一定能望其项背了?栋梁之才的家中不乏打马游街不知世事的纨绔。况且——”顿了下,太子强调道,“孤今年也是十七之龄。”
“我知道啊。”洛之蘅理所当然道,“可他又如何能与阿兄相提并论。”
太子一怔,垂眸看去。
洛之蘅一副真心实意的神情,看不出分毫奉承敷衍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