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心中的苦涩反而刺激了她的勇气。泉扫了一眼周围,发现从一楼的防盗栏到二楼的窗台之间,有几个淡淡的潮湿的脚印。泉的体育很好,因为她知道家里不可以有另外一个人生病,所以今天正好用上。她按照这人的办法,也攀上了二楼的窗户,推了推,发现其他的窗户都是内面反锁的,看来只有那一扇是有人在白天刻意打开的。她蹑手蹑脚地移动了几步,直到来到那扇窗前,从布幔的缝隙看进去,里面是伸手不见无指的黑暗。
如果直接跳进去,对方在暗处,很危险。自己身上除了包里一把钥匙刀之外,没有任何可以防御的利器。泉的大脑飞快思考着。
突然她听见一阵如鬼泣一样的恸哭声幽幽传来,抓住窗沿的手一晃,几乎要骇得掉下去。
顿了顿心神,泉知道,那个先进来的人正在小声地哭。听声音的距离,应该已经走到后排书架的位置去了。
虽然泉足够冷静,反应迅速,对于刚刚的一霎还是心有余悸。现在她唯一能肯定的是,是人而不是鬼,而且还是个伤心的人。
片刻之后,一种奇怪的驱动力让泉还是轻轻地爬进了窗户。她在黑暗中摸到钥匙刀,并且攥在手心,往后面隐隐一线灯光透出的地方走去。
然而虽然在悲伤的情绪中,显然这个人心思足够细腻,感觉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
谁?!一声清斥!
泉迅速躲进了中间的两排书架之间。
手电的灯光在一排排书架中扫过,渐渐逼近泉在的位置,她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呼吸声清晰可闻。
要冲出去还是等着被发现?泉的手心攥出汗来。
也许是本能,泉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了一句自己也不解的话。
你就是鬼对不对?
脚步声立止。泉的呼吸几乎停顿。
然而手电的光线被掐灭了。然后听见脚步一拐,走进了旁边书架的空档之间,靠着墙壁坐下了。他与泉的距离只隔着一排书架。黑暗中再次静如坟墓。
泉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起到了什么作用,她只能猜想的是“他”已经知道了她的位置,而且不难听出声音是个女生。从那句话里,也许还是个把“他”当作鬼的女生。
就在泉因为紧张,身体姿势开始发僵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个幽微如呓语一样的声音响起!
鬼很好,可以见到想见的人如果是的
他的声音非常轻,话语支离破碎,却感觉含着一种茫远的悲伤,如月光下独奏的小提琴,哀怨低徊。
泉沉默着,也许是同样失意的心情,让她对他感到亲切。
你可以走了,这里不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的。隔着书架他提醒一句。泉知道她没有理由在这里接着逗留。但是,在这样孤单的夜晚,还有哪个地方可以接纳她的忧伤呢?
她问,你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这里?低头惨然一笑说,我来就不可以吗?我不会打扰你的。
哦那边的人似乎了解了一些,也没有坚持。
不知有过了多久,他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震荡,两人都吓了一跳。他掏出来,对着光屏摁了一阵之后就合上了。
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不回去吗?
泉知道他的意思,在她的背包里有延立秋给她的手机。他应该还在公司忙碌,不到明天早上应该也不会发现她夜不归宿,至于延夏河她咬了一下嘴唇,还是摸到手机,翻出了号码,看着连接的标志在屏幕上跳动着,心里忐忑不安,怎么开口?直接说不回家?他又会说什么?可惜一分钟后,泉听到的是冷冰冰的无人接听的录音。他根本就不接电话!
一瞬间巨大的耻辱感席卷了全身。泉用发抖的手摁下了关机键,再慢慢放回包里。
我在干什么啊?他会在意你这个时候在哪吗?!他根本就是觉得你多余!也许死在外面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什么哥哥!什么血缘!都是笑话!笑话!
商泉啊商泉,为什么对方只是对你客气,你就变得自以为是起来呢?几时变得这样愚蠢!
泉的指甲深深刺进了手心,她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任手心变得潮湿。
你家人?他听到这边的动静消失,过了一会,忍不住问道。
他们都死了。
他听见的是商泉决然而平静的回答。
一时又陷入无声里。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睡着的时候,泉突然自问似的开口了,上学为了什么呢?接着又条件反射似的对自己发出一声自嘲。
上学啊他淡淡的口吻似乎也不是回答,为了复仇
泉没有觉得这个答案有多奇怪,她的思绪处于一种绝望之后的某种飘忽状态。
你呢?他问了一句。
我?坐在地上的泉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墙上,心里空洞,非常疲倦,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几不可闻。
差不多吧。
天光熹微的时候,泉终于醒了过来,她发现身上已经不知不觉多盖了一件制服外套,隔壁的那位已经走了。
泉站起身来,想起昨天的事,恍如梦境,只有手中这件男生的制服,证明一切的发生。
然而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再有一两个小时,就会有管理员来开门了。泉庆幸自己醒来的及时,不然解释起来会是个很大的麻烦。她拿上衣服,沿着原路返回。先去教室那里吧。
而在同一时刻,在延家的大厅却上演着一幕恐怖的画面。
因为休息不够两眼充血的延立秋在次日的早上,听王姐说起商小姐的不归和与延夏河的争执,顿时砸了桌子,快步走到延夏河的房间,拍响了房门。
王姐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她在延家几年,深知极少发火的大少爷发怒起来,后果比台风地震更难料。
谁啊?大清早满口酒气头痛欲裂的延夏河咆哮着开门,没看清来人就被拎着领子扔到了床上!
延立秋你神经病啊!延夏河怒不可遏地嚷,挥舞着拳头就要上来。
延立秋侧身避开他歪歪倒倒的一击,用手揉揉太阳穴,冷静下来,跟这醉鬼讲什么也是白费力气。他懒得听延夏河的叫嚣,用力带上了房门,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脸色凝重。
在拨打几次泉的手机都是关机之后,他马上拨了另一个号码。
是金融系的陆院长吗?我是延立秋。我想请您迅速派人确认一下,这一届的新生商泉现在在不在学校。我等您尽快给我回复。麻烦了。
打完这个电话之后,他在座位上伸直了四肢,闭上眼睛飞快地思考,泉在这里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如果不在学校,就可能在某个相识的同学家。以她的个性,虽不回家,断不会不负责任地失踪。再万一,就是遇到了什么危险,那是最糟糕的状态了
他这么分析着,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夜梦里的幻景来,还是延夏河把她带回家来的那一天,他站在房间中间,看见那个女孩站在门口,透着一种不可逼视的凌然,然而是瘦弱的,有着略显憔悴的美丽,在他的视线里站立成一枝亭亭的白莲花。他是那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在手中,却突然感到手心的潮湿和刺痛,白莲花不见,代替的是一枝长满蒺藜的血色的蔷薇,鲜红和粘稠的血液不断地从身边各个地方流出来,流成无边的火焰,将他包围,火焰里又依稀看见她的脸,一会儿变了自己的脸,不变的是诡异扭曲的笑容
延立秋突然回神,发现自己的掌心有些冷汗。
他并不惊讶自己会在梦里看到商泉。只有他知道这个梦境最深处的含义。
他太了解那种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