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暮色》先导片

民国三十一年冬，除夕。

偌大的许家庭院里灯火辉煌，正举办着一场舞会。座上客都是如今上海滩声名赫赫的人物。

以警备司令部的井上雄平为首的一众日本高级军官，汪伪政府的要员们，老派的企业家、富豪，甚至还有献唱的当红歌星，风月场上的名伶，看起来热闹非凡。中文和日语夹杂着，偶尔还冒出几句不伦不类的英文，想必是哪家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小公子了。

这是井上雄平要求许暮举办的，名义上是新年酒会，说是为了尊重中国传统，促进中日友好，文化融合。除了共同迎接新年外，还兼带展出中日历史文物，日本方面的文物多数由井上雄平和他的妹夫铃木中冶提供，中方的则是由许暮负责收集。

井上雄平是个非常自负的人，早早就放出话来，说在手工技艺和对历史传承的重视方面，中国人连日本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地界，几千年的历史，留下来的东西根本没有几件称得上“至宝”的，要趁着新年舞会，办一场“中日古董交流会”。

许暮听他大放厥词，也并不恼，只平静道：“圆明园极盛时文物不少于一百五十万件，大英博物馆、法国的各家博物馆、博物院里，只怕都有中国的文物，至于是不是至宝，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了。于许某而言，每一件文物都是珍贵的。”

他虽然“投靠”了日本人，却还是有些读书人的清高，井上雄平倒是觉得这毕竟是个世家公子哥嘛，有这么点不情不愿“假清高”的傲气很正常，要真是处处谄媚时时讨好的，他反倒要生疑。

许暮抓住了他这点心态，光明正大地从日军手里救过几个无辜百姓，井上雄平为了表示自己“大度”，也都卖了他面子。

井上雄平为这个“交流会”广发邀请，还特地在报纸上接受了个采访，他那些瞧不起中国文物和收藏家的言辞一传开，原本洁身自好，根本不愿与许暮之流为伍的几个学者和老收藏世家都气不过，有几个气性大的，反倒一怒之下来了许家。

许暮深知井上雄平隐藏在“和善、温文尔雅”面具下的贪婪和凶残，知道他办这“交流会”，一是为了炫耀，二来就是为了掠夺。倘若有哪样东西叫他看上了眼，只怕不到正月十五，东西就得易主了。因此让宋晨暗中劝过几个老人家不要置这个气，但他如今早已经是上海滩出了名的亲日派汉奸，那几个人怎么肯听他劝，他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到底是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门。

这里头有两家曾是许家的世交，尤其是古家，许暮的父亲为救萧父意外身亡时，古家的当家人古凌差不多是把许暮当成自家子弟一样教导、扶助，到后来许暮渐渐能撑起这个家了，他才放下心来。

这几天他染了风寒，许暮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还稍稍松了口气，没想到离宴会开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古凌居然还是来了，他那对龙凤胎的孙子孙女都有点紧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许暮暗自皱眉，举止倒是丝毫不乱，抬脚迎了上去，摆出笑脸道：“哎呀，什么风把师傅您老人家给吹来了，近来可是许久都未聆听您老的教诲了。”

古凌看到他的笑脸就一肚子火气：“许先生如今是上海滩的大人物了，区区老朽，怎么敢教导许先生？”

“您这是哪里话，”许暮笑着把他往里面迎：“家父早逝，当年全赖师傅不嫌我愚钝，对我诸多提携。”

井上雄平眼尖，认出了来人是古凌，也迎了过来：“这位想必就是许君经常提起的古凌古老先生吧。”

古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腔。

井上雄平笑道：“听许君说，古老先生是他师傅，但是对他有些误解，不愿意来许家做客。现在看来，古老先生到底还是开明的，能理解许君的。日本、中国，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同，许君也是本着博爱的心，促进两国友好。古老先生，你说是不是？”

古凌“呵”了一声，讽道：“老朽固步自封，只想把好东西留在自己家，没有这样‘天下为公’的胸怀！也教不出许先生这样‘出色’的徒弟！”

许暮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温和从容的模样，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古老先生，里面请。”

井上雄平看着他们明来暗去地打了一场机锋，只挑了挑眉，朝身边的下属吩咐了几句，立刻就有人过来，把古凌和他的一双孙辈带到贵宾席位。转而对许暮道：“许君的师傅，脾气很大。”

许暮冲他抱歉地笑笑：“老人家总是比较执拗，还请井上先生见谅。”

“不不，你误会了，”井上雄平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并没有生气，你们中国人有一句古话，叫恃才傲物，脾气大的人，本事也不小。我很期待，许君的师傅带来的东西，能让我大开眼界。”

许暮知道古凌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来，带来的东西绝对称得上“至宝”，心里一痛，却不得不克制着，淡淡地点了点头，借招呼其他客人的由头走开了。

井上雄平只当他是被古凌嘲讽了心里不痛快，并未起疑，嗤笑了一声也回到了日本军官那个圈子里。

除夕佳节，即使上海已经沦为日本人的统治地，在这个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也还是有些氛围的，外面街上不时有烟花炸开，还有小孩子嬉戏玩闹的声音传来。

许家的庭院里也有下人开始点燃了烟花。烟花是日本军备处特地提供的，升空很高，炸开的时候也格外绚烂，大约是专门用作庆典的，比街头那些小打小闹的烟花炮竹好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