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事人解读错了。
从历史的实际出发,神秘文化是中国古典文明的一部分,无论当事者态度如何,它都流淌在社会意识之中。作为一种历史现象,也基于司马迁本人的偏好,将许多占卜、预言、谶语等都记入了史书,甚至还为诸多神秘人士留下了专门传记。这些,原本无可厚非。这里的关键是,两千多年后立足于高端文明时代的我们,应当如何分析看待历代史书中这种缥缈神秘的东西。
只要注意到始皇帝后期复辟暗流的涌动,注意到六国旧贵族到处散布神秘流言这一历史事实,就完全不难得出符合历史真相的评判。诸如“亡秦者胡也”这样的神秘谶语,以及秦末社会的各种预言、流言、神秘刻石等,都是当时复辟势力的秘密作品,如“始皇帝死而地分”的陨石刻文;或者是神秘文化流派,在事后编织出来的先知故事,如“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楚南公预言。依据这种缥缈的历史迷雾,去评判重大历史事件的原因与动机,无疑是远远偏离文明史审视目光的。
2.蒙恬大军的草原大反击
历经六年全面准备,秦帝国终于启动了对匈奴的全面大反击。
这时,从咸阳通向九原的秦直道虽然还没有最后完善,但是已经全程修通,足以承担大规模的运输任务了。同时,三十万大军也已经在“河南地”完成了秘密大集结。诸如连弩、战车、壕沟车等各种重型兵器,以及骑兵使用的大量单兵弓弩与大量良种战马,也已经充分集中到了河南地的秦军基地。后来的反击战所以电闪雷鸣势不可当,最为根本的原因,便是长期周密的筹划准备。
大反击的主要战场是两个——北方九原,西部临洮。
北方九原战场的主要战役是两次:第一次大型反击战,第二次长距离追击战。
(1)公元前215年,秦始皇三十二年,蒙恬大军发动了第一次反击战依据古代草原作战的基本规律,第一次反击战役应当在草木茂盛的春末夏初展开。这一时期,匈奴游牧族群已经稳定占据阴山草原与敕勒川地带将近二十年,春夏之交大举南下牧马,已经成为相对稳定的习俗。放牧的同时,匈奴骑兵也必然趁机大举南下攻掠。当此之时,无疑是大规模反击战的最有利时机。已经被历史过滤了的必然环节是,为了尽可能歼灭匈奴骑兵,蒙恬的斥候部队,一定在此前进行了大量的地形探查与消息散布。帝国主力大军也必然多方隐蔽示弱,以诱使匈奴骑兵尽可能地大举深入南下,从而达到有效实现最大规模歼灭战的战略目标。
这一反击战,获得了极大的胜利。
最主要的战果,是一举歼灭了匈奴骑兵的主力,匈奴残余力量大规模北逃。实际的地域进展是:一则,全部夺取了处于拉锯状态的河南地;其次,全部控制了阴山草原与敕勒川地区。这两地合计共44个县。因之,秦帝国的九原郡正式设置。这就是说,这两地的匈奴力量已经被彻底根除,战国时代属于秦、赵、燕三国的阴山草原、敕勒川地区,全部回归华夏世界。
这一战的威势,在后世留下了久远的历史记忆。在134年后汉昭帝时期的盐铁会议上,西汉大臣们对这次反击战这样描述——
蒙公为秦,击走匈奴,若鸷鸟之追群雀!匈奴势慑,不敢南面而望十余年。
这种强大的反击战,在此后中国古典社会的反侵略战争中,是极其罕见的。
(2)第二次战役,公元前214年,连续发动长距离追击战匈奴一战大败,一定时期内必然不会再大举南下。要继续驱赶匈奴势力,拔除匈奴骑兵的南下根基之地,秦军就不可能再采取诱敌深入、以逸待劳的反击方式,而是必须展开长距离的追击战。为此,蒙恬亲自率骑兵十万,在第二年对匈奴展开了长距离的追击战。归纳史料,这次追击战的主要战略方向,是开出北河边缘的阳山、高阙地区,进一步向北方追击。
首先,让我们在当代地图上看看这里的宏观地理形势。
阳山,是相对于阴山的另一片山地草原,地处北河——黄河北流的正北方向,阴山草原的西北方向。两山之间,是广阔的草原地带。高阙在当时只是一片两山夹峙的要塞通道。蒙恬追击战之后,长城修到此地,并修建了屯兵关隘,才有了高阙之名。
据《水经注》记载,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这里依然保持着秦时地形:
自代地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山下有长城;长城之际,连山刺天;其山中断,两岸双阙,善能云举,望若阙焉!故有高阙之名也。自阙北出荒中,阙口有城,跨山结局,谓之高阙戍。自古迄今,常置重捍,以防塞道。
再看,越过阳山与高阙地带,北进千余里,就是狼居胥山,也就是今日蒙古国之乌兰巴托地带。再北进千里,就是北海地带,也就是今日之贝加尔湖地区。当时的狼居胥山,是匈奴北逃后新建立的单于王庭所在地,也就是匈奴的权力中心所在地。北海地带,则是后来苏武牧羊的地方,水草丰茂,是那时更为纵深地带的北方草原。
那么,蒙恬秦军向北追击,究竟追到了什么地方?
史料的普遍记载,都只说了秦军后来实际修筑长城的地域,也就是阳山、高阙。至于秦军十万骑兵的追击战,究竟抵达了什么地方,却都没有提及。因为,秦帝国的直接史料在后来的覆灭大火中全面毁灭。所以,秦军反击战与大追击的具体情形,我们已经无法依据直接史料给予具体地展现了。但是,依据古今中外最基本的追击战原则,我们还是能合理判定出一个远程目标:蒙恬的十万骑兵一直追击到了狼居胥山,甚至远达北海地带。
最根本的依据,是战争进展的逻辑,以及史料中模糊闪烁的相关事实。
秦军从北河出发,向北追击,必然是已经掌握了相对准确的匈奴新基地的所在,不会是盲目追击。在秦军刚刚大胜之后,匈奴残余力量也绝不会隐藏在距离北河很近的边缘地区。所以,阳山、高阙两地,只能是后来建立永久性长城的地点,而绝不会是秦军十万骑兵追击的终点。依据追击方向,我们完全可以判定,当时匈奴残余力量的遁逃方向,只能是千余里之外的狼居胥山,以及更为北面的北海地区。秦军骑兵的追击,也必然是这两个所在地。
明确了这一点,我们再来看史书缝隙中透露出的相关信息——
蒙恬……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蛇而北,暴师于外十余年。居上郡。是时,蒙恬威震匈奴。
——《史记·蒙恬列传》
秦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北攻强胡,辟地进境,戍于北河,飞刍粟以随其后。
——《汉书·严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