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潇潇。
殷朝宗低头亲吻少女。
像是当着无数亡魂的面,立下了庄重的誓言。
初夏的雨,渐渐停歇。
云层散去,黄昏的夕光穿透万里而来,温柔地落在战场上。
南宝衣面露欣慰。
殷太守退居老君山,凭借萧随的智谋,肯定已经谋取了洛阳城。
失去城池和封地的殷太守,只是个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
殷朝宗,这忍辱负重多年的殷家庶长子,终于即将成长为这块土地新的保护人。
她仰起头望向萧弈,笑容灿烂:“二哥哥!”
萧弈拿帕子给她擦去脸蛋上的灰土,眼底尽是怜惜。
又有一部分幸运生还的士兵被救了出来。
南宝衣在姜岁寒身边耳濡目染也算懂点医术,张罗着给军医打下手。
她提着药箱走到一块巨石后面,看见身穿盔甲的将军,抱着刀靠坐在石头的阴影处。
左眼下的刀疤呈现出狰狞色泽,他闭着眼,右边手臂轻轻搭在脸上,令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绪。
南宝衣在他身边蹲下。
她解开他的铠甲。
沈议绝的左臂被石头砸伤了,剥开中衣,几乎整条手臂都血肉模糊。
她看了眼他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于是小心翼翼地取过他怀里的长刀,仔细为他清理左臂的伤口。
清理到一半的时候,心腹过来禀报:“将军,人员已经清点完毕。死在一线天的士兵共有五百多人,侥幸生还的共有三十余人,其中两人生死未卜,十五人伤势过重将来恐怕无法继续参军。”
沈议绝沉默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南宝衣拿着镊子,把他血肉里的石子碎屑夹出来,小声道:“这样阴毒的计谋,也只有沈议潮才想得出来。现在寒老板也被他挟持带走,生死不明……即使他做到这个份上,你也仍旧想保下他吗?”
沈议绝仍旧闭着眼。
这铁血强悍的将军,终究只是血肉之躯,皮肉被镊子剥开的疼痛,令他冷汗直流,整个人绷紧如弓弦。
南宝衣小心翼翼地取出最后一颗碎石子。
她放下镊子,又清理了一遍他的手臂,才敷药包扎。
她抱着药箱站起身:“我医术不精,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你的伤口。等回到洛阳城,你还得请大夫重新处理一遍。”
她转身走开。
沈议绝慢慢睁开眼。
雨已经停了。
夕光落在面颊上,暖融融的。
他垂下眼帘。
腿边是一滩雨水,鲜红的液体从石头堆里汨汨流淌出来,汇入了小小的水潭。
沈议绝双眉紧锁。
他伸手,从水潭里掬起一捧水。
淡红色的液体,散发出铁锈味儿。
这是他手底下那些士兵们的鲜血。
曾与他一起长大,曾与他日夜操练,曾与他同生共死。
可如今,他们没能杀敌卫国马革裹尸,却反倒死在了他的兄弟手上。
可他们家中也有兄弟啊!
他们的兄弟正盼望他们顺利拿下洛阳城,带着洛阳的龙须糕和石榴果返回长安,与他们阖家团圆庆祝胜利。
向来心性坚韧的铁血将军,面对掌心的那一捧冰冷血水,突然落下泪。
他哽咽着,声音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沉重:“南司徒。”
南宝衣驻足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