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私宴,今日虞莜穿了身牡丹纹锦绣宫装,缎料以云想丝织就,轻软绵密、色泽灵动,行动间自有光华流转。
这种料子在洛阳殊为罕见,引得一众女眷不断投以瞩目。
虞莜面色和煦,从容接下所有人的打量,柔声曼语缓缓开口:“本宫初来乍到,诸位不必拘谨,日后相处的机会且多着呢。”
她轻一抬手,有宫人将见面礼一一赏赐下去。
今日拿到宫宴名单,虞莜把备礼这事交给梅染,吩咐只有一句,“别挑贵的。”
南方大多新贵,是弘盛帝打下南康后才兴盛起来的,北方则多为百年世家,经历战乱豪奢不再,风骨却尤为矜傲。
并非虞莜舍不得东西,北人眼中,南人那就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以金银贵物相赠,倒像是拿银子打他们的脸,凭白落个显摆的名声。
小娘子们得的大多是小件的丝绸制品、脂粉香露,这些东西看似平常,却都是江南特产,尤其用料金贵、质地上乘,洛阳城的商铺里可买不来。
礼物一散下去,厅中气氛热络起来。
众女拿到手的丝帕、香囊无不精美绝伦,盛着脂粉、香露的瓶身晶莹剔透,只看外表,便知里头的东西价值不匪。
这些都是女子心爱之物,一时赞叹声不绝于耳,纷纷称谢之余,都道太子妃真是太会送礼了。
年长些的贵妇们收到的是首饰,江南手作匠人誉满天下,攒丝掐金技艺高超,一朵指甲盖儿大小的珠花,需经过上百道工序,比之寻常玉石珠宝更为珍贵,镶嵌的也非常见的贵重宝石,以东海鲛珠、珊瑚为主。
虞莜的宝库里多得是好东西,便在金陵那种富贵之地,随便拿出一件也能叫人趋之若鹜。
梅染照着名单上各人的年纪禀性,精挑细选,务必投其所好,一时间诸位夫人见了,无不喜笑颜开。
厅中气氛高涨,便显得汝南王妃先前的阴阳怪气,尴尬得不合时宜。
在座无不心知肚明,前太子过世,汝南王本有机会入主东宫,要是那样,如今坐在上首的便是她汝南王妃了。
左边首位坐得是闻相的夫人,见着对面汝南王妃收下礼随手撂在桌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笑着打圆场:
“公主嫁到咱们北齐,理应改称太子妃,王妃仍以旧称相待,莫非你们从前认识?”
“闻夫人莫开玩笑,我又没到过金陵,怎会识得……太子妃。”
汝南王妃干笑一声,朝后招了招手,“瑶瑶,来见过闻夫人。”
转个头的功夫,她重又换了张笑吟吟的脸孔,“这是我母亲的表侄女儿,也唤我一声表姐,刚从金陵来,与太子妃可谓他乡遇故知,我这是替她们高兴呢。”
黎瑶瑶被拱到台前,只得出来向闻夫人行礼,转而又对虞莜拂了拂身。
“你怎么到了洛阳?”
虞莜权当不知耿中丞的提议,“离开金陵那日我好像还见着你了。”
黎瑶瑶羞于提及差点给她当陪嫁的事,轻声应道:“我母亲近来思乡多病,家父便辞了官职带我们回来,就是殿下走后不久的事,我们走的水路,年前就到了,殿下想必是遇到庆州大雪,这才耽搁了吧?”
这一世黎同冶是被贬还是主动辞官,虞莜不知,却原来黎家与汝南王府有亲戚关系,不置可否点了点头,无意与她寒喧。
黎瑶瑶站了片刻,见她无话,便又退回到座位上去。
她体态妖娆,身上有种独属江南女子的弱柳拂风,一路行去,引得周围小娘子无不注目。
时下南北两方可以说互相看不顺眼,南人嫌北人穷且粗鲁,北人则觉南人多有矫揉造作。
众人刚收了太子妃的礼,拿人手短,不好过分评头论足,于是汝南王府的表姑娘,便成了首当其冲。
江南富甲天下,丰饶鱼米养出的人温柔如水,再由美物装饰,那可真是得天独厚的福分。
有人小声议论,“这岂不是说,女儿家便是底子长得丑些,只要有好水好土养着,也能出美人胚子。”
这几人低声说小话,目光都冲着黎瑶瑶,她的相貌仅属中人,那份柔弱的气质,美则美矣,让她们去学,可就拉不下脸来。
这时,汝南王妃侧身一手搭在舞夫人臂上,貌似单只和她一人说话,声音却大得厅里人人都能听清。
“瑶瑶表妹跟我说了不少金陵的事儿,太子妃在那边可是大红人,身边追求者无数,想要求娶她的世家子啊,据说都排到城外去了。”
北齐民风保守严谨,士族女子极重名声,汝南王妃这话一出,厅中逐渐安静下来,尤其那些少不更事的小娘子们,神情间不可避免夹杂了震惊和鄙夷。
“舅母你说,太子也是好本事,这是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才能把人娶到的吧。”
舞夫人扬眉一笑,“可说呢,太子在金陵那种温柔乡待了十来年,见惯玉软花娇的美人儿,嫌咱们北方女子粗鄙不堪,也是难免的。”
这一来,连带几位夫人也面显尴尬。
去年太子初立,在朝中无甚根基,不少世家的眼睛都盯着太子妃的位置。
谁想太子却重礼聘回南朝公主,迎亲队路上走了三个月,这件事便也在洛阳城沸沸扬扬议论了这么久。
汝南王妃和舞夫人轻轻巧巧几句话,便把虞莜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上,毓靖长公主当即表示不满。
“舞夫人这话说的,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呢,贵府七娘子那是打小金汁玉液养出来的,便是我这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也比不得,怎么就粗鄙了,您真是太过谦。”
汝南王妃震惊回头,这才知晓舅母先前也有意把女儿送进东宫,这是遭人拒了才回头找上的她,顿时面显怒色。
舞夫人讪讪瞥她一眼,心里嘀咕:皇后出自我舞家,那不是惯例么。
她正欲张口,却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要我说呀,一家好女百家求,这般风流逸事当为传世佳话,怎么到了王妃这里,反倒成了见不得人的丑事?”
说话这位中年美妇,生了张白团似的圆脸,以至于高鼻深目都不大明显,正是安贵妃的长嫂。
贵妃的母族在朝中颇为低调,兄长安良任职鸿胪卿,是个清贵闲散的去处,家中子弟仍做着经商的老本行,这洛阳城里一大半的商铺,都与安氏商行有生意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