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高墙厚瓦,檐外的天空被切割得只剩一方饼干。教习礼仪的尺牍落在肩膀,手臂,掌心,指节,腹背,腰臀,小腿,足尖,铁器击打留下灼热的红痕;你站在镜前蓄发,盘髻,描妆,垂首,练习低眉顺眼的温柔笑意,以及花一般的笑容和会发光的眼睛。
被逼急了也会觉得生不如死。但如今再梦见那座监牢,已然是一片平静。
不知是谁说过,人的一生都无法摆脱故乡。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你记得自己没忍住动手打人:你拼尽全力为了挣脱上川家的束缚而活,不知哪里来的家伙却是连他人的人生都不了解就给你判了死刑。
人怎么可能无法摆脱故乡?
一开始你做到了离家出走只身前往东京,却发现世家遗族是真的能在平民咒术师面前只手遮天,十几岁时每每展望未来都只看到一个隐姓埋名夹着尾巴做人的自己。
于是后来耗费人生学习繁文缛节,成为了上川家认可能放出去结识名门之后的大小姐……
再后来便是连蒙带骗,下着血本爬过了禅院家的门槛——如今你即将成为禅院家的夫人,以后便是一枚凿进禅院家的钉子:禅院直哉奈何不了你,上川家往后更是只有扶持讨好的份。
如果来去自如到这地步都还不算摆脱,人生未免也太苛刻了点。
……至于禅院直哉。
你在床单上蹭着脑袋,半睡半醒地朝被子下的另一具身体靠过去。
你要是钉子,他就是那根好端端被凿了一下的倒霉柱子——当然柱子自己也不是什么好木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早就被传了几百年的蠹虫啃烂,腐朽得一塌糊涂。倘若哪天大厦将倾它是顶不上用的,钉上钉子说不定还能立得稳一些。
何况是根漂亮的柱子,层层朱漆,雕花雀替,碧玉金粉。至少钉子很喜欢。
所以是你赢了。赢得相当彻底。不仅没了后顾之忧,少年遗憾亦得偿所愿。
漫长的努力终于要结束了,但愿往后的日子只有放松与快乐。
“直哉……”
……
你又睡了一觉。
前一天的奔波操劳差点没掏空你的身子,几小时前莫名其妙能醒一次估计也是魔怔。那些不清醒的念头过了一遍脑子就乱得像万花筒,此刻再想抓住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窗外日光和煦,晨风带进山间鸟鸣。你缩在被窝手脚发软,心情舒畅得像是要飘起来。
你在被子底下往左一摸——入睡前禅院直哉就躺在那个位置——摸到了上下拼放在一起的两个枕头。
又滑又凉。
你未婚夫连夜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