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搁下笔,洗去了手上的墨迹,理了理袖子才走出去:“金大哥。”
金良提溜着儿子,猛一旋身,看到他从厢房里走出来,不由眯了一下眼睛。
他与祝缨近两月未见,祝缨又长高了一点,也更瘦了,金良放下儿子,大步走到祝缨面前,重重地拍了拍祝缨的肩膀:“好小子!”手上又一沉,用力握了握祝缨的肩头,少年的肩头薄得像片纸,支楞的骨头隔着冬衣还是硌着了他的手。
金良又拍了两下,说:“好小子!”
祝缨道:“大嫂等你很久了,一家子快去说说话吧。”
“咳!老夫老妻的,说什么?走,一块儿喝酒去!”
祝缨微笑着往后撤了两步:“我不喝酒的。”
金良提着儿子的领子,看到妻子从后院出来,他不好意思地又咳嗽了一声:“来啦!”
金大娘子道:“回来啦?”
“哎。”
金大娘子道:“热汤热水都备下了,你洗洗脸,换身儿衣裳,穿这一身儿在家里给谁显官威呢?快去!”
金良道:“知道了!”
金家一家三口去了后面,期间儿子闹着问要捎了什么好东西给他,老婆说了这些日子的事儿,一是过年家里人情来往等等,二就是祝缨的事儿。金良都听着了,掏出个皮球给儿子,又掏出一把钱来:“去玩吧!”上半个身子已经往老婆那儿粘过去了。
金彪抱着皮球跑路了,跑出去一半又折回来一要抓钱。金良被这儿子一撞,好险没一脚踹过去,骂道:“小兔崽子!”
金大娘子咳嗽一声,手绢儿抵在唇边挪了两步,把钱塞给儿子,推金彪出去。也不看金良,就说:“快洗脸!衣裳在架子上!”
她挪到衣架后面看金良洗脸换衣服,金良问:“怎么听说祝大哥两口子叫沈瑛给打了?你说清楚些。”
金大娘子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这些日子都没见着冯家、沈家的面儿,那天在街上看着了沈瑛,就想跟过去讨个情。哪知道沈家下人说不认识他们,当他们是讹诈的穷,哎,怎么就不认识了?”
金良道:“怎么就不认识了?狗眼看人低呗!一路上都没跟人家搭什么话,七郎兴冲冲的要栽培调-教,到了京城,他要抢人!三郎也是个有气性的,硬没跟去,记恨上了呗。”
金大娘子道:“那现在?”
金良道:“七郎午饭得陪着侯爷他们,叫饭后把三郎带进府去见一见他。”
金大娘子高兴道:“哎哟,那可是好了!我这就看看饭好了没!哎,还要进府里,你晌午也别喝酒了吧,晚上哪怕你喝一坛子呢?别误了府里的差使。”
金良道:“行。”
…………——
午饭的时候,两家人家是分开吃的,张仙姑一边吃饭一边说:“郑大人这回不能再走了吧?”又问祝缨,“你真要一条道走到黑呀?”
祝大道:“看看你的碗。”
“看什么?!”
祝大道:“碗里有干的吃了吧?桌上有肉了吧?”
“我饿死也不想她有事儿。”
祝缨拿抹布把两人喷到桌上的饭粒擦了,说:“吃饭吧。饿死也是死,饱死也是死。”
这个话题说过许多遍了,但是张仙姑总是很容易就又担心起来,一旦祝缨不接她的茬儿,她就又安静了。然后周而复始。
吃完了饭,祝大就开始打瞌睡,张仙姑不用自己洗碗,就围着祝缨转,祝缨还是慢慢地写着字。
察觉到张仙姑愈发不安,祝缨停下笔问道:“咱们还有多少钱?”
张仙姑道:“还有二十来贯了。”
“家里的货还有么?”
“都搁着没动。那头骡子,我也托金大娘子找人给卖了,咱也养不起那个,车还没出手,都搁家里了。”
祝缨心道,卖了货之后手上差不多有能个四十贯钱了,说:“得拿出些来给金大嫂抵这些日子的花销,光给钱不好看,再备点礼物。”里外里一算,也得十几二十贯。不说在金家吃的这些猪蹄子,单是金大娘子肯收留,就不能跟人家太小气了。
张仙姑道:“你要去当差了,不得上下打点一下?”
母女两个算了一下,手上这就是紧了。张仙姑道:“以往没钱的时候日子也过了,现在倒敢说二十贯钱不够花,这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呀!”
祝缨笑道:“遇到意外开销就大些,以后我有了俸禄也就好啦。”
“一准儿能有俸禄?能有多少钱?”
“一个月怎么也得有个五贯钱吧?”祝缨说,“我打听过的,京兆的狱卒能拿五贯。”
张仙姑想了一下,说:“那也行,咱们省着点儿,一个月还能攒下两三贯钱呢!”
母女俩商量了一阵儿,张仙姑没那么焦虑了,祝大午睡还没醒。金良已经吃饱喝足休息好,准备带祝缨去郑府了。
他到了祝缨的门外,问一声:“三郎在吗?”
张仙姑赶紧撩开了帘子说:“在的,金兄弟,进来说话。”
金良进来打量了屋里一眼,说:“还行。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见七郎。”
祝缨惊讶倒:“现在就去?他没别的事忙了吗?”
金良道:“路上听说你的事儿,就说,回来面完圣就要见你。他别人都还没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