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正在写公文,案情移大理,因尚未结,随时可以将这二人的犯法事添进去。除此之外,她还有再写两份奏本。一本是参荆纲的,一本是讨论一下请求在现行的律法里加条目的。
荆纲是必须参的,话说出去了就没有不做的道理。顺手一参,不过费点纸笔,效果应该不错。
奏本的重头戏是有关律法条目,这是因为娇娇的案件提示。由于之前没有女官,衙门监狱里的女吏也是兼的,与之相适应的法条也是没有的。现在有了娇娇的案子做例子,她自己先判了个案例,再呈报上去,想在现行的律条里加上这一案相仿的情况,以为定例。
即,男上司假借职务之便,与女下属有苟且之事,当如何判罚?
她的意思,因其尊卑次序,上司天然就居上位,是朝廷官位给的位差,而女下属又不同于下属之妻女,是直面上司的压力,受其管制要听命的。以上凌下,不存“通-奸”只有“诱-奸”或者“逼-奸”乃至“强-奸”。
所以女下属当无罪,男上司之罪当加一等。娇娇案里,娇娇与二佐之关系,她就是按照这个原则来判的。
这里面又有一个很正大光明的缘由——“士行”。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士人天然就得有个德行操守,朝廷的官吏就得做出个正经人的样子给百姓当模范。不要你多么的高风亮节,起码不能有“禽兽行”吧?
至于其他方面,譬如贿赂安排职位,这个律法里早有条目,照那个办就行了。掏钱的荆五郎,她已经罚了。娇娇没钱,但是入职的时候没有正式的考试,所以逐出。
写完了,吹一吹,才对顾同道:“我怎么了?”
顾同笑吟吟地:“老师,如今六司之中,两司已然在手中,眼看就能换了司功、司法,就只剩司兵、司士了,要怎么拿回来?老师只属吩咐,我们一定好好地办!”
祝缨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呀?府衙六司,朝廷所设,都是归我管的。什么拿不拿的,嗯?”
顾同道:“那也得听上官之命呀!我看了看,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说不定还没我干得好呢。不不不,我不是讨官儿的。”
“你现在讨也来不及了!我没想换他们呀。”
顾同张大了嘴:“为什么?他们的错就近在眼前,很好的机会了。”
祝缨道:“我一来,就换掉了两个,如今再换四个?六个全换了?南府之前是犯了什么大罪吗?要全都换了?能用则用,毕竟手熟。”
顾同欲言又止,他知道祝缨得做出政绩来,政事堂对祝缨的期望是很高的,祝缨的任务也很重。要是手下不和谐,这得要浪费多少功夫?再说了,这几个人屁-股都不干净!这群废物,给老师提鞋都不配!跟这群废物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老师不值得更好的属官吗?换个好属官,干事更快更省力呀!
小吴反而有点理解,他说:“大人在福禄县的时候也没有全换的。有点儿小把柄拿捏着,干活反而勤快。”最后一句他有点心虚,他就是最近犯了好几回的傻这才老实了的。
祝缨道:“考考你们。”
顾同精神一振。
祝缨道:“县与府,有什么区别?就只看衙门。”
顾同道:“就是,大小?权责、管辖、品阶、官吏人数,之类?喔!还有府衙不直接管各地。”
祝缨道:“还有一条。”
“县衙里,只有县丞、主簿等三、五人是官余者皆是吏啊!府衙里,主、副官之外主,六司等皆是朝廷命官。县衙之内,考核评定皆在我手。府衙里,有司功专管。当然,主管也有资格评论,终究还要经司功之手。”
顾、吴二人都老实点头,祝缨道:“既然是朝廷命官,就不能像小吏一样任由我处分啦!”
顾同赶紧拿出笔来记。小吴跟他学着,也在腰间挂个袋子,也开始记。
祝缨道:“不要落到纸上。有些朝廷会忌讳的事情,都记心里。”
两人赶紧收了起来,又竖起耳朵来听。
祝缨道:“六司都换了,属官全由我指定?朝廷该先斥责我啦!如果是刺史府,官员的数目更多!哪里能全由主官自己挑选裁换?得习惯跟不那么灵便的人打交道,这样还能安排得来,那才是真的磨练出来了。再说了,南府的官员也没那么糟糕,否则也不能撑下来,早出大案了。”
顾同低声道:“黄十二郎案子也不小呀。”
“所以裘县令这不是折了吗?”祝缨说,“至于司功司法,他们平日里小有讹错我早有所预料了。真是个能人,除非得罪了朝廷哪位贵人,否则这个地方留不住。”
小吴点点头,顾同一阵错愕:“为什么?”
祝缨道:“你的心里,自己家乡是最好的是不是?”
顾同明白过来了,心里更难过了。
南府这个情况,烟瘴之地本来就偏僻,百姓跟朝廷之间语言还不通畅,道路就更遥远了,离脱离王化只是一步之遥。它就不是个官员心目中愿意来的好地方!
有志者就算想来,也得有命到这儿才行。所以一般的低级属官,哪果不是犯了大错贬官至此,就是由吏升上来的,或者没背景能力不太强的附近的人比如关丞、莫主簿。
品级高一点的或者是一县之主官之类,有出身就是官员的人到任。这样的人,要么是冷云这样的,一来就做高官,要么是祝缨这样的,为了有所作为,还得能活着能有办法干很多的活。要么就也是混日子的,比如汪县令,虽活着但神隐。
当然,有志、有行、有能力的官员不是没有,问题是一有上面就能看出来,给调走了委以重任了。于是优秀的显眼被挑走了,不能在本地长留。本地条件不好,大部分人又不肯来,乃至于有补官不赴任的。当地偶然出个人才,又要异地为官。这就没有大量的优秀的新人来补充,官员整体素质能力上不去。王云鹤再欣赏之前祝缨的说辞,也还是要以“腹心之地”为要的。
这种情况下,颇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思了。只能用他们。
祝缨道:“想明白了?”
顾同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老师,南府一定会好起来的,咱们福禄县会更好!老师有事,只管吩咐我!”
祝缨道:“当然。不会忘了你的。”
小吴忙说:“还有我呢!还有我呢!对了,还有祁先生他们!项二郎他们也很好,丁贵也是。”
祝缨道:“我心里有数。咱们就还稳住,一步一步地来。”
顾同安心了,道:“老师说一步一步来,步子总比别人又快又稳的。那下一步?”
祝缨道:“先将府衙之守卫排班、府城之守卫等再梳理一遍。这两天只是匆忙之中下令,要长久运转还是要排定次序才好。你留意一下司功的事儿,哪怕补不了这个司功的职,也要练一练这份本事。以后用得着。”
“是!老师,我还以为老师要让我多听听有何冤案呢。”
“那个慢慢留意。虽然要有所长,也不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懂。”
“是。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现在就补这样的缺,补了就得跟小吴似的了。”顾同笑着说。
“我怎么了?”小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