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鸣鸾抄着手:“不敢认,真不是个男人。”
双方因为这个又吵了一架,眼见天色不早了,这才各自散去。
…………
祝缨坐在马上,吐出一口酒气,对一旁的苏鸣鸾说:“管一个县也容易也不容易。只顾自己享受,就很容易,顶多人人讨厌,想反抗你。要是想顾着大家,就不容易,有时候自己还要受委屈。可是呢,这无限风光啊,人都敬你、畏你,凡事听你的,一言断人生死,是不是又很快乐?”
苏鸣鸾小心说:“我也还在摸索。”
祝缨道:“你已经做得很好啦。是,我是不会单扶植哪一个的。你与利基人也没那么差的,私下相处,也不是一见面就拔刀子的,是也不是?”
早就看出来了,真要那样还不得天天打?她在福禄县的时候,也只遇到过那一回。他们双方大部分时间里还是比较和平的。
苏鸣鸾道:“遇上了也会打。”
“嗯。有时候是因为生存,有的时候是因为贪婪。”
苏鸣鸾道:“是。”
“如果能够一起生存,而贪婪的时候不会那么残忍,就好啦。”祝缨慢慢地说。
“那很难。”
祝缨道:“也都存在到了现在。总有人捣乱你的日子也便过不好——你们各自的势力都太弱小。”她向来是这么个风格,今天就借酒装疯,给苏鸣鸾将话摆明。无论是联合还是怎么的,更富庶的山下他们很难去占领,也就只有在山里打转。想要发展,就得一个比较和平的环境。
苏鸣鸾叹息一声:“是。”
祝缨道:“你要想管更大的地方,得能管得着才行。就算是朝廷,也不能管得到每一个地方的一举一动。山里的路途更是不通畅,你还是先将自己手里有的管好。看,一只手,握成个拳头才能有力。你管不着的地方,我来管,我让它和平。”
苏鸣鸾与她一路走,一路聊天,晚上借宿到了一个村子里。这一夜,苏鸣鸾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祝缨的意思很明白,还要把利基族也纳入到朝廷的范围之内。苏鸣鸾不是独一份了,但是这个事实她无力改变,她得尽早找到应对之法,让自己能够在这个规划里占到尽大的利益。
第二天早上起来,祝缨又神色如常,没那么多话了。
祝缨看到了苏鸣鸾的礼物,夸赞了苏鸣鸾治理有方,也告诉她苏喆的一些学习情况。到了府衙的时候,两人已经交流完毕,呈现给府衙官员的,乃是一种极和平的相貌。
章炯等人见祝缨出去一趟,身后囚车里关着利基族给抓来的逃犯,身边马上是阿苏县的女县令,不由啧啧称奇。
苏鸣鸾到来,苏喆便可以放假陪伴母亲,她拿着自己学习的成果给苏鸣鸾看。苏鸣鸾也关心女儿的学习,一一翻看她的课业本子,又看到苏喆的一些记录。听到苏喆提出的怀疑:“真的没有狐仙哦?”
苏鸣鸾道:“你愿不愿意相信?”
“我愿意就会有吗?”
苏鸣鸾还是相信的,她说:“只是这一个是假的。”
她在府衙住了三天,期间又与祝缨进行了一次长谈。没有喝酒的祝缨说话多了点圆滑的味道,她告诉苏鸣鸾:“你看,南府这几个县之间怎么样,以后你与利基人也便怎么样。道理都一样的。土地人口有限,财富却是可以无限的。”
见苏鸣鸾还有疑惑,祝缨道:“我希望苏喆的眼中有天下,她不能只盯着一个利基族。哪怕是阿苏县,旁边还有索宁家,还有花帕,还有西卡、吉玛,不是吗?没有大格局就干不好小事情。”
苏鸣鸾道:“只是难。”
祝缨笑了:“那做不做?”
“现在还是想做的。我回去便准备交换的事情,义父是不是想废除活人祭祀?那样更难。”
祝缨道:“又不是废除祭祀,另定一套礼仪就是了,就像我们写的史诗。”这可太简单了,不说朝廷仪轨,就是她自己,定一套新的跳大神的祭礼也是容易的。不就是将人赶到一起,相信某一种事么?这个只要有个仪式,只要人足够多,气氛到了,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而神是一个很玄乎的存在,想信就有,人总能为神的行为找到解释的词语。
苏鸣鸾眼前一亮:“义父,我还有事请教。”
总抓人放血,真的很麻烦,她现在需要更多的青壮年的劳动力,而不是损耗他们做祭品。如今不是荒年,还养得活这些人,山下的生活令她向往,多留些青壮总是好的。荒年想消耗的时候,有的是办法!
她临时决定延期,再多住几天,自己将祭祀更改,改一稿便拿去与祝缨讨论一下。
祝缨也很乐于让她将阿苏家的一些旧习改变,只要有空,也与她讨论。
期间,唐师傅又管小吴要钱,小吴又跑到她面前诉苦,她再给唐师傅拨钱。这笔钱不能省,她今年的春耕规划里,已规划了一部分的甘蔗田。如果到甘蔗收获的时候唐师傅还没有更好的制糖霜的法子的话,这批甘蔗的利润就会很低。
祝缨又给福禄县那里下了令,订制了一些薄皮棺材。
等苏鸣鸾定好祭礼,并且做好了循序渐进改变礼仪过程的计划时,春耕也开始了。苏鸣鸾向祝缨告辞,告别了女儿,她也要回山上准备春耕了。
…………
祝缨这里,也将春耕的任务向各县发布,安排好甘蔗的种植。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点了上次的人马,再次赶到约定的地点。
她到的时候离十五还差两天,她也不着急,就在临近的村子里转一下,看看春耕的情况。思城、福禄县有她遗留的办法,春耕的时候有官府做保租借耕牛的事,南平、河平则无此事,还是有牛的人家自己安排。
不过祝缨以府衙的名义,将新农具出租的事情倒是办起来了,哪怕在这“边境”之地,亦有人租到了新农具。祝缨特意问了他们租金的情况,又询问了去年收成等,再问闲置土地等事。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阿苏家、利基人也都来了。阿苏家来的不是上次那个蓝衣镶边的年轻人,他躲了,这回来的是祝缨的另一个学生,叫苏灯的。利基人是刀兄带着狼兄来的,看到狼兄,祝缨道:“是你吗?”
狼兄与刀兄也是同族,血缘比较远的族兄弟。狼兄本人由于有爹,对献爹当祭品并不感兴趣,也愿意为刀兄跑这趟腿。不为别的,狼兄的爹也算有点身份,祭品身份越高,越有诚意。看到仇文家的下场父子俩才山下的。如果能够取消这一条,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缨先是与他、苏灯一起往阿苏县去,狼兄会南平话,顾同就陪着他聊天。顾同深知老师之意,对狼兄就说了阿苏县的好处,洞主做知县,正六品,可以上书朝廷,跟山下最大的县令一样大!对了,山下的县令分好几种呢。
顾同又对狼兄讲了好些与阿苏家的事儿,什么还是以前的头人管、官员也是头人自己选,只要报给朝廷批准就行,这些官员也有品级的!朝廷给发官衣和官印,俸禄你们自己想办法,可是朝廷不管你们收重税啊,每年意思意思交点儿就行了。还有律法也是可以商量的。
对了,还有榷场,苏鸣鸾没当县令的时候就有榷场了,那会儿只能交换点儿山货之类的。现在盐铁都能有少量的交易,粮食也可有一定的交易……
要是考顾同,他可能说不出那么多,一想到这些都是他老师办的,他就有说不完的话了。走过一处,看到什么他都能讲得出来。亏得狼兄有耐性,也能听得进去,虽知道他是吹牛,看看府城的新貌,倒也承认有几分真实。
顾同这儿没吹完全篇,他们已从南平县到了思城县。思城县百姓听到祝缨来,春耕之中犹有人站到田头看她。从思城县到福禄县又是另一番的景象,福禄县的乡绅们也非常的想念祝缨,恨不能将孩子送到她的手上。
祝缨三两句便套了出来:“让他们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