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熹出了大理寺狱,冷冷道:“拿副镣铐来。”
武相和崔佳成的脸色顿时煞白,崔佳成年事已高,脸上的皱纹突然之间显得更深了。武相低下头,低声道:“相公,女监里……”
“我说了。”郑熹说。
最后从男监里拿了一副来,郑熹看着给祝缨上了镣,自将钥匙收了:“从现在起,她,比照当年龚逆,你们都不许单独见她!只许在外面守着,饮食送进去也不许搭话,一个字也不许交谈。谁也不许议论她。还不当值去?”
“是。”
众人作鸟兽散,官员固不敢再来,狱卒们也面面相觑。男监才要说话,武相大声道:“都议论什么?没听到相公的吩咐吗?”
周娓与付娘子提着两个食盒进来,两个人都不说话。祝缨抬起手来拿筷子,铁链叮当作响,付娘子一声抽泣。周娓道:“你既见不得,你到门口等着,我伺候大人用饭,收碗碟,咱们再一同回去复命。”
付小娘子低头走到了门边站着,周娓小声说:“大人,您先吃。我、我,会救您出去的。钥匙在郑相公那里,我能带锯进来。我再带一身衣服……”
“咔嗒”,手拷开了,周娓目瞪口呆。看着祝缨从钉成排骨架子的竹床板上剥下一窄条竹片插进钥匙孔,三两下捅开了镣铐。
一个四十三岁,失去了之前三十年奋斗来的地位的女人,能做什么?
越狱。
祝缨接着吃饭,边吃边说:“你也来点儿?”
周娓震惊了,半晌才说:“那、那您……”
祝缨吃完了饭,把小竹片从钥匙孔抽了出去扔在地上,合了镣铐扔到床上。揉着手腕,对周娓笑笑:“衣服呢?”
“有、有的!”
付小娘子一边抹眼泪,一边从裙子里摸出一个小包袱出来,里面是一套书吏衣服。
周娓道:“这个是吴娘子家的衣裳,她家里,您知道的,都是干这个的,这是小陶以前放在衙里备用的。浆洗得干净,也没上身过几回。”
祝缨抖开了衣裳,周娓帮她换衣服。
周娓眼角已有了两道细纹,眼睛仍然发亮,小声说:“大人,您带我走吧,总要有人跑腿的。至少让我陪您出京城。”
祝缨看一眼镣铐,道:“现在还不行,过一阵儿,你就知道到哪儿能找到我了。”
周娓又递过来一块腰牌:“这个您拿着。”
祝缨一看,是小陶的腰牌,问道:“我拿走了,他怎么办?”
周娓小声说:“先前丢过一次,补了一个,后来找见了,这个也没还回去,也没人找他要,就留下来了。从西门出,那里是新人,不认识小陶。”
付小娘子咳嗽一声,周娓住了口。
又过一阵,武相过来了,说:“崔娘子绊住了那边的人。”主着,又将一包钱交给了祝缨。
祝缨道:“钱我有,这个你们自己收着。我留下的衣服你们分了吧。”
武相微微低头一礼。
是夜,女监里一片红光,大家敲锣打鼓准备救火,当值的武相道:“坏了!是祝相公住的地方!”
众人冲了过去,武相取钥匙开了房门,里面哪里有火?只有一根蜡烛点着。床上一副镣铐,祝缨已经不见了。
…………
祝缨一路从囚室往外走,女卒们有补衣服的,有从外面收被子回来的,个个如同鬼打墙,好像看不到她一样。
祝缨出了西门,微微驼背,抬手揉着后颈,验了腰牌,一路往外。出了宫就加快了脚步,转过街口,就见胡师姐与祝晴天坐在车辕上。
两人已顾不上惊讶,祝缨跳进了车里,祝晴天道:“大、大人,那个,衣服在那个包里。”
祝缨打开包袱,是一套准备好的道袍。很快地换好了衣服,祝缨问道:“他们人呢?”
祝晴天道:“都出京了。”
“咱们与他们会合去。”
“是。”
赵苏准备的地方颇为隐蔽,离京三十里,在一座小山附近,是一处还算宽敞的小宅院,此时里面满满的都是人。
苏喆看到祝缨从车上下来,跑过来,张了张口,犹豫了一阵,说出一个字:“姥。”又觉得将她叫老了。
祝缨笑笑:“走吧,进去说话。”
屋里满满当当的,紧张而兴奋的情绪淹没了他们。
顾同一肚子的心事,仍是等赵苏、苏喆询问了祝缨情况,祝缨告诉他们:“郑、陈有意为我开脱。”
赵苏道:“郑相公也怕您手里有他太多把柄吧?您的本事他最知道,把您逼急了,他是没有好处的。可是,您……为什么……”
祝缨道:“溺婴。”
两个人,不用再有其他的解释,听的人都听懂了。苏喆心道:太公果然……
顾同原本一腔的怨气就要喷发出去,听到这两个字,活把怨气咽了回去,将自己噎了个半死!他深呼吸了几口气,道:“也罢,这些身外之物,由您得到,由您失去,倒也,没有遗憾了。”
祝缨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苏喆悄悄地拉拉祝缨的衣角,她也看出来了,顾同是有怨的。他们虽因祝缨得到一切,眼下又可能要因为她而受到牵连,以后仕途不顺,更有可能被问责问罪。顾同没有闹起来,已算不错了。
“我没打算失去。”祝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