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崇正这厢闻得肖夫人提及子孙之事,拈髯沉吟。不由得记起方才在书房中与二儿子念远的谈话。
念远道:“儿子虽归家未久,且与五弟只有数面之缘。然听其言观其行,也知他纯笃忠厚,一片赤子之心,绝非胡作非为的人。这次定是有不良之徒从中挑唆,这才闯下大祸。孩儿已向刑部尚书照会过,烦他关照一二。父亲大人且放宽心,五弟在狱中只因与其余囚犯间斗殴生事,受了些皮之苦。幸而未曾伤筋动骨,孩儿已命人替他换了间略微整齐干净的。只要疏通了谭家,想必一两日就能毫发无伤地出来了。日后还劳父亲多多教导些,耳提面命义方之道,五弟并能醒转过来。孩儿虽愚鲁,蒙三皇子不弃,相交甚笃。若父亲允许,也可携五弟同往,与王府的清客寒士谈经论道,假以时日,必能蟾折桂,光耀门楣。”
王崇正原本对当年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又因着中山王与三皇子的缘故对念远颇有些猜忌。而今闻此言,倒是正眼瞧了瞧这个二十年来未曾蒙面的儿子,不由得又是感慨又是欣慰。遂叹道:“想不到你竟有此肚量。往日竟是我看错了。原本以为你会因着礼儿的母亲迁怒于他。如今看来,竟是一母同胞也比不得。”
念远乃正色道:“至亲者莫若骨。况手足之情,兄弟之义岂能以嫡庶而论。兄需爱其弟,弟亦悌其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妻贤,中外和乐,方才致祯祥屡现,百福咸臻。”
王崇正捋须哈哈笑道:“难为你有如此肝胆。为父真是惭愧,未能尽抚育之责,辜负了你母亲临终前一番拳拳托孤之意。”
念远听他提及自己亲娘,脸上闪过一丝厉色,但只在须臾之间。遂满含泪水,长辑及地,面露羞愧道:“子陵虽然不才,但也熟知三纲五伦,窃闻圣人之言:‘百行孝为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舐犊情深子陵虽死难报万一。父母生我,鞠我。寸草春晖,子陵未能菽水承欢,慈乌反哺已是大不孝。日后惟愿冬温夏清,昏定晨省,问安视善,扇枕温衾以尽人子之礼。即便斑衣戏彩1,涤亲溺器2,恣蚊饱血3也在所不惜。”
王崇正闻言神情动容,眼空蓄泪。但面对多年不在膝下的弃子,仍心有疑虑,眼神一转,干笑两声,伸出手去,轻轻拍了两下念远的肩膀,试探道:“圣上近来晓谕各公侯府第,早日定下世子之位。为父正为此头痛不已,不知远儿可有人选。说出来,我们父子共同参详一二。”
念远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自古国赖长君,家国乃是一体。孩儿以为大哥人品宽仁,志虑忠纯,乃世子不二人选。望父亲早定大计,方可蕃滋宗族,祚及子孙。”
王崇正上下里外细细儿打量了一番,见念远正气凌然,不可逼视,且言辞恳切,情真意清。方点头笑道:“远儿真乃仁厚载德之人,你说得对,‘国赖长君’。然圣人亦有云:‘家仗嫡子’。远儿适才一番孝经令为父颇为感动。但你也需切记‘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要齐身治国平天下,需得‘移孝为忠’,在家则随父之制,在朝需从君之命,竭尽心力克己奉公,方能君父两济,忠孝各序。圣上隆恩,将郡主千金之躯下嫁,我儿惟有兢兢业业﹑恭谨勤勉方不负今上体恤眷爱之意。为父百年后,这谨明候府就交托给你了。其他人等我倒是放心,料想远儿必能宽厚以待。只有这肖氏,服侍我多年,虽当日与你母略有争执,也是妇人间忌妒口舌的小事儿。望你今后以礼伺之,莫要苛责亏待了她。”
念远松了松紧握的拳头,又行了个礼,诚恳道:“父亲大可放心。肖姨娘虽为填房,但这些年来难为她辛苦持家,养儿育女。子陵也曾为她向郡主求情,怎奈郡主出身皇室,恪守礼法,尤其对嫡庶之分甚为看重。恐怕还要委屈肖姨娘一段时日了。子陵虽不敢说日后卧冰求鲤4,芦衣顺母5,却必定使她衣食无缺,颐养天年。”
想到这里,王崇正情不自禁,面露笑容,那肖夫人还道是他满意自己出的主意。一叠连声命人请大爷过来。却不料王崇正缓过神来,呵斥道:“你还好意思提那个败家子儿。我把好好的钱庄交给他经营,却是生意清谈,一年亏空多似一年。这几日竟传出存蓄不足的信儿,如今一个个的唯恐本里亏损,都要撤出提现,再没有银钱补入,我看挤兑破产也是早晚的事。哪里还有闲钱拿出来给你补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