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医敛容正色道:“臣等已经查看过,那汤里放了分量不轻的附子粉和茴香,二者皆是破气破血之物,况附子中含有剧毒,毒更胜过寻常的藏红花和夹竹桃等。有身孕的妇人若不慎服用,不仅胎儿不保,母体也会因此而受损,轻者将来子嗣艰难,重者怕是命难保。幸而郡主殿下所食较少,且腹中胎儿已逾三月,胎像稳固,这才逃过一劫。可那位姨才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平日里又失于保养,以致身虚体弱,内里亏损,且七情伤肝,肺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虚,血热妄行,这会子骤然小产更似雪上加霜,便犹如山崩而不能节制。若所下的血为紫者,犹可以调理;若鲜红者,乃新血也,血亏气耗……”
雨霏听他犹自絮絮叨叨,心下越发不耐,摆手薄怒道:“谁要你背医书了,你只说防不妨事?”
那太医面色一僵,道:“微臣撮过药来,若稍止,则可有望;不然,难为矣。能不能熬过今夜,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雨霏狠命地一拍床沿,摇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本一个字也不信。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要能保住她的命,再珍贵的药材就算这里没有,本也必去向太后她老人家恳求。可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本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拉太医院一起陪葬。”
说罢,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雨霏一掀被褥,坐起身来,赤着脚下地也不用人扶,踉跄着径自向外奔去。众人忙上前阻拦,雨霏一改往日平和的样,双手大力挥打着,失声怒喝道:“你们谁敢拦着,就以背主犯上论处。本说到做到,绝不留情。”
底下那些丫鬟婆子一听这话,呼啦啦在雨霏面前跪了一地,低着头不敢言语,只管淌眼抹泪儿。雨霏半步也前进不得,急得连连跺脚嗐声道:“你们都反了吗?还不赶紧让开。江妈妈,把她们都给我打出去,一个也不许跟着。”
江嬷嬷深知其中缘故,怕再闹下去倒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便叹了口气,上前扶着雨霏在边上的花梨玫瑰椅上坐定,吩咐那些丫鬟媳妇们整装添衣,收拾妥当。又命人抬了一顶朱漆竹轿来,这才款款道:“郡主既然非要去,老奴也不敢多做阻拦。只是这血房到底忌讳,殿下要答应奴婢只能在外边远远地看上一眼。不然,老奴宁可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也断不让您出这个门。”
雨霏气促声弱,自觉腿脚酸软,脊背冷汗淋淋,竟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只得任凭江嬷嬷调停。周遭乱哄哄的人形活像是黑暗中的光影从身边匆匆掠过,却已不怎么听得清声音。只见那些丫鬟婆子仓惶惊惧的神色没来由的教人心惊跳。
雨霏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半晌却吐不出一个音来。也不知自己怎么上了轿,怎么进了贞儿的院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扶着门框,怔怔地站在在外间门口,双腿软得没有一丁点儿知觉,不敢也不能往前迈一步。屋内冷冷清清的没一丝人气儿,只有一个小丫头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毫不在意的嗑着瓜子儿,一边低声抱怨道:“真是晦气要死不死的,倒连累我大半夜的都不能睡。”
雨霏还犹自沉浸在悲痛中没来得及发话,江嬷嬷便出声斥责道:“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咒骂主子。滚出去自个儿掌嘴。我没发话就不准停”
那丫头闻声回头,顿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倒,手里的瓜子壳洒了一地,鬼哭狼嚎着磕头求饶不迭,却被几个婆子硬拉了出去,在园子里一五一十的扇耳刮子,不一会工夫,白皙俏丽的脸蛋就肿的活像个发了酵的面团一般。
雨霏失神的眼眸呆呆地望着破旧架子床上的贞儿,秀发软软地瘫散在月白色的枕面上,脸色发乌,嘴唇青紫,孤零零的仿佛被无端砸碎的瓷娃娃一般,身上轻薄的中衣和床上的褥子早已被暗红腥浓的血洇湿一大半儿。原本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太医说话一贯是危言耸听,言过其实的。这一看之下,才知道竟然全是真的。一颗心霎时掉落谷底,泪水猛地汹涌而出,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到床前,抓着她那已经开始发凉的手放在自个儿的心口使劲地揉搓着,似乎想把全身的活气儿都借此输入贞儿体内。
翠微见雨霏那失魂落魄,悲痛欲绝的样,忙劝道:“兰姨是个心善的,料想命数必不会这么短。殿下虽然伤心也要自个儿保重,要不然不是要教兰姨更加不能心安了吗?”。
雨霏银牙紧咬下唇,渗出了一丝血珠,心里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挫败感,只觉着自个儿是这般愚蠢与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气与活力一点一点地从贞儿的身体里剥离,却束手无策。如果可以,真宁愿如今在病榻上缠绵挣扎的是自个儿,也不想教昔日忠心耿耿情同姐妹的丫头受这般苦楚与折磨……
154:忍顾兰殇夜未央(一)【六月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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