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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2)

伊丽莎白把塞缪尔的自传带在身边。

她常常站在塞缪尔洛菲夫妇的肖像前,静静看着书中的人物,试着感觉他们的存在,好像他们还活在世上一样。

注视了许久之后,她会转身上楼,到塔房去看书。她几乎每天都窝在塔房里,不停地看书,读着读着,她发现自己愈来愈接近塞缪尔和特伦尼亚了。她似乎能跨越时间的洪流,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

伊丽莎白读到,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塞缪尔都待在瓦尔大夫的诊所内帮他调配药材,也学会怎么开处方,而特伦尼亚总是那么不期然,却又经常出现在他四周,她依然是那么美丽脱俗。每次只要一见到她,塞缪尔就更加强了要与她共度一生的意念。

塞缪尔很受瓦尔大夫的赏识,但是瓦尔太太却视他为眼中钉。她是一个尖酸刻薄的悍妇、欺善怕恶的势利小人,她极度厌恶出身贫寒的塞缪尔。塞缪尔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尽可能不跟瓦尔太太碰面。

塞缪尔对于那些看起来不起眼却能治愈疾苦的药草非常着迷。根据书中的记载,在公元前一五五年时,埃及人就懂得用灯芯草开出八百一十一种处方了。那时候人们的平均寿命只有十五岁,这点从当时奇奇怪怪的药方就可以看出来——鳄鱼粪、壁虎干,还有蝙蝠血、骆驼的唾液、狮子的肝脏、青蛙的脚,甚至还有独角兽的角粉。这些药材恐怕不能发挥什么神奇的疗效。当时,每张药单上都要签下“rx”的符号,这代表埃及主司医疗的神祉霍拉埃的魔力。就连“化学”这个字,都是从古埃及文“开米”或是“凯弥”衍生而来的。那些巫医则叫做“魔术家”

这些都是塞缪尔学到的知识。

贫民窟和克拉科夫市区的药局都已相当古老。店里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的多半是一些未经检测的药材,有些根本不具疗效,有些吃了还会害病。

塞缪尔对那些药材的属性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他认识其中的蓖麻油、氯化亚汞、大黄、碘、可卡因以及吐根1(注:南美产茜草科植物的根;用来做吐剂、泻剂)等药材的功效。另外,在这个地区还可以买到治哮喘、腹绞痛以及因斑疹伤寒而引起的发烧所需要的“万灵丹”

由于并没有人检验这些药材到底卫不卫生,所以经常可以看到软膏和漱口药水里悬浮着一些小虫子、蟑螂,甚至一些溺死的老鼠与不知名的毛发。服了这些药材的患者,有的病情不见起色,有的甚至还魂归西天,原因不是由于病情已经病入膏盲,而是因为服用了这些不洁的药材。

当时有些杂志记载有关药局的介绍,塞缪尔把这些消息都牢牢记下来。他求知若渴,对于药学方面的研究更是孜孜不倦,他也经常和瓦尔大夫讨论医学上的理论。

“这些都是有根据的,”塞缪尔自信而坚定的侃侃而谈“每一种疾病都必有其根治之道。对我们人类而言,身体健康是正常的,而患了疾病才是违反自然的。”

“或许吧!”瓦尔大夫回答“但是大部分的病人都不愿意尝试我的药方。”

他状似艰难地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这才是明智之举。”

塞缪尔几乎把瓦尔大夫药学方面的藏书都翻遍了。每本书他都仔细念上好几回。但是对于书上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他感到相当沮丧;有大多病症在当时还没有特效药可治疗。

塞缪尔相当渴望能以实验来验证自己的假设。

有些科学家主张利用抗体来建立防御系统,并认为这是抵抗疾病的上上之策。瓦尔大夫也曾经根据此理论进行一项试验——他从一个白喉患者身上抽取出血液,然后注射到一匹马身上,结果那匹马死了。从此以后,瓦尔大夫就不再进行任何类似的研究。

尽管如此,塞缪尔仍然相信瓦尔大夫的方向是正确的。

“您不能就此罢手,”塞缪尔对他说“我认为您一定会成功!”

瓦尔大夫只是摇摇头,并且说道:

“那是因为你现在才十七岁而已,塞缪尔。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时,你大概就不会那么有自信了。算了吧!”

塞缪尔可没这么容易就被说服。

他想继续完成瓦尔大夫的实验。但他需要一些动物来当实验品。然而,他除了利用一些流浪的野猫和自己捕捉到的老鼠之外,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供实验的动物了。不幸的是,不管塞缪尔再怎么调整剂量,那些拿来试验的猫和老鼠全都死掉了。

塞缪尔心中暗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它们太小了。我需要大一点的动物,一匹马,一头母牛或是一只绵羊。

但是他要到那儿去找这些动物呢?

一天傍晚,当塞缪尔回到家时,他发现门口有一匹老马和马车。马车的一侧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了几个大字:

“洛氏父子”

塞缪尔不可置信地看了一会儿,急忙冲进屋里问他的父亲。

“那匹——外头那匹马你打那儿弄来的?”

他上气不接下气问着。

他父亲得意地笑了笑:

“是我换来的。有了马我们就能多跑几个地方。再过个四五年,我们就有能力再买第二匹马了。想想看,到时我们就有两匹马了!”

这就是他父亲的雄心大志!拥有两匹瘦弱的老马和一辆破车,梭巡于贫民窟窄小脏乱的小巷叫卖!天啊!塞缪尔觉得欲哭无泪。

当天晚上,塞缪尔到马厩去看那匹马。他们叫它菲德。在所有马匹中,这匹马可能是品种最差的一种。这是一匹老母马,既驼背又跛腿。它能不能走得比塞缪尔的父亲快,可能都还是个问题呢!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塞缪尔现在拥有了第一个适用的试验品了。他再也不必为了做试验,处心积虑捕捉老鼠和野猫了。当然,他的行动必须相当谨慎,绝不能让父亲发现自己在他的爱马身上做实验。他敲敲菲德的头,然后对它说道:

“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带你进入医学界了。加油吧!”

塞缪尔在菲德的马厩一角弄了一个临时实验室。

他在一盆浓肉汤中培养出一些白喉菌。当这些细菌繁衍一定数量的时候,他就取出一些到其他的器皿上,然后用肉汤稀释它,并且把它慢慢加热。他用皮下注射用的针管吸满经过处理的细菌,走到菲德的身旁。

“记得我告诉过你吗?”他对马儿说“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塞缪尔把针头刺进菲德肩部松弛的皮肤下,就像以前瓦尔大夫做的一样。菲德转过头来,好像在责备他似的瞪了一眼,随即淋了塞缪尔一身尿。

塞缪尔估计大约在七十二小时之后,注射到菲德体内的白喉菌就会开始繁衍。然后,塞缪尔会再注射另一剂,这次剂量将比第一次多一点,之后再追加一剂。

如果抗体理论是正确的话,那么每一剂都能在接种者体内发挥有效的抗病功能,而塞缪尔就可以发明有效的疫苗了;而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另外找人类来试验。这应该不会太难。随便那一个已经病入膏盲的患者都会很乐意配合他的,只要他的药能为他们带来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两天,塞缪尔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待在菲德身边。

“我从来没看过有人像他这么喜爱动物。”他父亲说“我就是无法让他离开菲德身边一步。”

塞缪尔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低低回了一声。事实上,他对他的所作所为颇有愧于心,即使如此,他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向父亲坦承他在背后搞的花样,因为一旦说了出去,父亲是绝对饶不了他的。此外,也绝对没有人会识破他的计划。毕竟他只想从菲德身上抽出一两瓶的血浆罢了。

到了第三天早上,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一早,塞缪尔就被屋外传来的叫骂声惊醒。他急忙下床跑到窗户前往外瞧。他看见父亲就站在房门口,马车停在他旁边,他暴跳如雷。可是菲德不见了。塞缪尔随手抓了一件外衣套上,连忙赶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畜牲!”他父亲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奸商!骗子!无耻之至!”

塞缪尔推开那些看热闹的路人,挤到父亲身边。

“菲德呢?”

塞缪尔问他父亲。

“问得好。”他父亲呜咽着“它死了!就像条狗一样死在街上。”

塞缪尔的心为之一沉。

“你也看到我是怎么待它的,是不是?每次让它载货上街时,我哪次赶过它了?我又何曾鞭打过它呢?不像有些我认识的小贩,总是对畜牲拳打脚踢的。这倒好了,你看看它是怎么报答我的?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哼!等我逮到那个卖马给我的杂碎时,我一定会亲手阉了他!”

塞缪尔转过身去,心痛犹如刀割。

不单是为了菲德的死,而是为了他破碎的美梦——远离贫民窟的生活,和特伦尼亚生一窝小孩,住在华屋里过着安逸的生活,这些梦想仿佛都随着菲德的猝死而一起幻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塞缪尔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之后,他又得知瓦尔夫妇已经准备将特伦尼亚许配给一位犹太籍的教士。塞缪尔完全无法接受这接踵而至的重创。特伦尼亚是他的人啊!塞缪尔决心不计后果,放手一搏。

他匆匆忙忙赶往瓦尔家中,那时他们夫妇两人正好就在大厅里。塞缪尔毕恭毕敬地站在他们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他开口说道:

“我想您们可能弄错了。您们不能误了特伦尼亚的一生。特伦尼亚该嫁的人是我。”

瓦尔夫妇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

塞缪尔赶紧接着说:

“我知道目前我的身份地位配不上特伦尼亚。”

他一鼓作气说下去:

“但是要她嫁给那个年纪大得够当父亲的教士,未免太委曲她了。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给她带来真正的幸福。”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杂种!给我滚出去!滚!”

瓦尔太太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看来好像快脑溢血了。

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塞缪尔早已被轰出门外。而且从今以后,瓦尔大夫的家他再也不能踏进一步。

夜深时,万籁惧静。

塞缪尔充满恳诚的心向上苍祈求: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既然我不能拥有她,那么你为什么又要让我爱上她呢?难道你是如此冷酷无情的吗?”

塞缪尔又悲痛至极地喊着:

“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一个声音隔着大杂院薄薄的墙壁传来:

“我们全都听见啦!塞缪尔!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你给我闭嘴好吗?别再像神经病一样扰人清梦了!求求你,行行好!”第二天下午,瓦尔大夫派人把塞缪尔找了去。当塞缪尔赶到瓦尔家时,发现他们一家人都在大厅等他。当然,特伦尼亚也在场。

“我们出了点问题。”瓦尔大夫开口说“我们似乎生了一个最愚蠢不过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迷上你了。我们都搞不懂她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想这就是所谓的鬼迷心窍吧!因为像她们这种黄毛丫头是不懂什么叫做‘爱’的。总而言之,她已经拒绝和拉宾诺维兹教士的婚事了。很不幸,她想要嫁的人是你。”

塞缪尔偷偷瞄了她一眼,特伦尼亚正对着他微微笑。塞缪尔快乐得差点儿高喊起来。能与她厮守一生,此生又夫复何求?

瓦尔大夫接着说:

“你说过你很爱我的女儿,是吗?”

“是——是——是的,大夫。”

塞缪尔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他试着再回答一次。这次,他的声音听起来稳定多了。

“我是真心爱她的,大夫。”

“很好。让我再问你一件事,塞缪尔。你愿意让特伦尼亚跟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塞缪尔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是他只能实话实说。

他看着特伦尼亚,缓缓开口说道:

“不,大夫。”

“哦?很好。现在你知道问题出在那里了。我们任何人都不想让特伦尼亚嫁给一个街头小贩,是吧?但是,塞缪尔你自己就是靠街头叫卖为生的小贩呀!”

“我不会一直都这么没出息的,瓦尔大夫。”

塞缪尔的口气坚决而有力。

“那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瓦尔大夫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此时,瓦尔太太语带尖酸插嘴说道:

“你出生在小贩之家。那是你们的老本行,我也不怨谁。但是我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到那种家庭去。”

塞缪尔怔怔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心中感到迷惑不已。来这里的一路上,他满怀忧虑与失望。之后,他又乐得飘上了云端,这会儿又被现实的冷酷狠狠抛入无底的深渊。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呢?他想不透。

“我们夫妻已经达成一个协议了。”瓦尔大夫终天开口说话“我们给你六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能在这个期限之内证明你并不是平庸之辈,而且你能够提供一个和特伦尼亚现在一样的生活环境的话,那么我就答应你的婚事,绝无异议。否则一切都依照原订的计划进行——特伦尼亚还是要嫁给拉宾诺维兹教士。我想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你认为呢?”

塞缪尔呆呆看着他,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六个月?”

他想着。

没有人能够在短短的六个月之内就打出一片天下的,更不要说一个在克拉科夫贫民窟里长大的毛头小子了。

“你听懂了没有?”

瓦尔大夫问。“是的,大夫。”

塞缪尔听得再清楚也不过了。

他觉得胃沉沉的,好像里头塞满了铅块似的。恐怕只有等待奇迹的出现,才有可能让他的美梦成真。瓦尔一家的乘龙快婿必须是教士或是医生,家境富裕的人也行。塞缪尔迅速在脑海中分析各种可能性。

这个地方的律法规定不准他当医生——克拉科夫市的大夫是有配额限制的。

那么,当个犹太教士呢?这似乎更加不可能了。一般有志于教职者,必须从十三岁就开始研读相关知识,然而塞缪尔都已经快十八岁了。

家境富裕?这更不用提。就算他二十四小时都在街上叫卖五金杂货,到九十岁时他仍然是个穷光蛋。瓦尔大夫出了一道他永远也解决不了的大难题。他们答应暂缓与教士的婚事,一方面又出了一个难如登天的任务给塞缪尔,这纯碎只是安抚特伦尼亚情绪的手段。只有特伦尼亚是唯一对他有信心的人。她全心全意信任塞缪尔。她相信在六个月内,塞缪尔一定能找出致富或出人头地途径。

塞缪尔痛心地想着:她似乎比我还执著。

严酷的考验开始了。

时间飞也似的过去。白天,塞缪尔帮父亲在街上叫卖。一到夕阳西下、夜幕低垂时,塞缪尔便连忙赶回家,随便找东西果腹,接着就到实验室工作去了。他搜集许多不同的血清,并将这些血清分别注射到兔子、鸟、猫、狗等小动物的身上。然而,那些动物全都死光了。

它们太小了。塞缪尔难过地想着,我需要大一点的动物。

想归想,他仍旧是一筹莫展。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塞缪尔每个星期都会跟着父亲一起到克拉科夫市区去补货。他跟以前一样,在天还蒙蒙亮时就和其他小贩一样等在深锁的木门前。然而,他一点儿也没听到喧嚷的人声,他的心思全在做实验上面。

有一天,天才刚破晓,塞缪尔照例陪父亲等在木门前。当他正在为几个实验上的难题而百思不解时,一个人向他大吼:

“你!犹太佬!往前走啊!还杵在那儿干什么!”

塞缪尔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发现木门已经开了,而自己的手推车则正好挡在路中央。一个守卫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木门通常都是由两个守卫把关,他们身穿绿色制服,佩带胸章以及又粗又硬的棍捧和手枪。其中一位守卫的腰间系着一把大钥匙,那是用来开关木门的。

一条小溪潺潺流经贫民窟的木门外侧,小溪上方横跨有一座木桥,这也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桥头就是守卫室,守卫就在那里站岗。

塞缪尔曾目睹一些倒霉的犹太人被守卫拖到桥的那一端,然而他们通常都再也没有回来过。任何一个日落后还在贫民窟外游荡的犹太人都会被送到劳改营。对每个犹太人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两名警卫照理说应该整夜都必须在城外巡逻,以防犹太人偷跑出来。是贫民窟里的居民都知道,一旦城门上了锁,就会有一名守卫到城里去找乐子。在黎明前,他必定会赶回来帮他的同伴开城门。

这两名警卫其中一个叫保罗,另外一个叫阿拉姆。保罗平易近人,一点心机都没有,而阿拉姆则截然不同。他残暴狡滑、毫无人性。他长得矮矮壮壮的,有一双结实的臂膀和啤酒桶般的身躯。他是个典型的反犹太者,所以只要是他当班的那一天,大家都会尽量提早回城,因为大家都知道,阿拉姆最喜欢的事莫过于拖着迟归的犹太人过桥,再用棒子毒打他一顿,最后送他到看守所去接受更残忍的酷刑。

现在,站在门前对塞缪尔破口大骂的守卫就是阿拉姆。

塞缪尔推着手推车,快速通过大木门,朝克拉科夫市区前进。即使过了木门,他仍能感受到阿拉姆从身后投射而来的炙热的目光。

一个又接着一个月过去,现在距离期限只剩下三个月了。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塞缪尔无时无刻不在绞尽脑汁,想早一点找出实验失败的症结;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往实验室里钻,埋首于研究中。

他曾经跟市区内几位富商谈过,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听他痴人说梦;即使愿意听他说几句话的人,在听了这后,也只是给一些无关紧要的评论来敷衍了事。

“你想赚大钱啊?那就把钱省下来,别做傻事了,孩子。总有一天你也能跟我一样有自己的产业。”

说来简单,可是塞缪尔跟他们不同。他们个个都是出身于富裕之家,要塞缪尔跟他们一样一步登天,谈何容易呢?

失望之余,塞缪尔兴起了一个念头——他干脆带着特伦尼亚私奔好了。但问题是,他们能走哪儿去呢?他可以想像浪迹天涯的下场就是定居在另一个贫民窟。到时候,他仍旧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不!绝对不能这么做。他太爱她了,又怎舍得让她吃这种苦呢?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时光飞逝如梭,转眼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塞缪尔唯一觉得安慰的,就是每个礼拜能见到特伦尼亚三次,当然不是两人单独见面。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每见她一次面,塞缪尔的爱意就更增添几分。他心中缠绕着甜蜜与苦涩的矛盾,他见她的次数愈多,就表示他们分离的日子愈近了。

“你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特伦尼亚总是这么告诉他。

然而现在只剩下三个星期了,塞缪尔却连一点进展也没有。

一天晚上,特伦尼亚跑来找他。她抱着他,温柔地说道:

“带我走吧!塞缪尔!”

塞缪尔从来未曾像此刻一样深深狂恋着她。堂堂一位医生的千金居然愿意为了自己牺牲一切,不但得离开挚爱的双亲,也得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跟他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苦日子。

塞缪尔紧紧抱住特伦尼亚:

“我不能这么做!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我还是个穷酸小贩。”

“我不在乎!”

特伦尼亚说。

塞缪尔看看自己四壁萧然的家,又想到瓦尔大夫家中宽敞豪华的房间以及成群的仆人。

于是他说道:

“我在乎。”

话说完,特伦尼亚便转身离去。

翌晨,塞缪尔在街上遇见他以前的同学伊萨克。伊萨克正拉着一匹生重病的马迎面过来。这匹患了急性肠炎的马不但瘦弱不堪,又驼又聋,而且还瞎了一只眼睛。

“早啊!塞缪尔!”

伊萨克喊着。

“早安!伊萨克!我不知道你要去哪儿,不过,不管你要到哪儿去,可得加快脚步,因为你的马快撑不下去了。”

塞缪尔说道。

“哦!不急的。反正我要把洛弟送到胶厂去制成动物胶了。”

塞缪尔很快地打量了那匹马:

“我想他们不会出什么好价钱来买这匹可怜的马。”

“我知道。”伊萨克回答“我只需要几枚佛罗林1(注:一二五二年在佛罗伦萨发行的金币)够我买辆手推车就可以了,洛弟也只值这些钱而已。”

塞缪尔的心脏愈跳愈快。

“我愿意把我的手推车换给你,也省得你多跑一趟,怎么样?”

这桩买卖不到五分钟就搞定了。

接下来,塞缪尔只要编几个借口向父亲解释他是怎么不小心把老推车弄丢的,又是怎么得到这匹奄奄一息的老马的。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想靠法赶紧再造一辆新的手推车。

塞缪尔先把洛弟带到以前饲养菲德的马厩里,接着再仔仔细细检视一下眼前这匹老马,它的状况似乎比第一眼看到时还糟糕。塞缪尔拍了拍洛弟说道:

“别担心,洛弟。在医学研究上,你将会名垂青史。”

几分钟之后,塞缪尔便弄好了一瓶新的血清。

拥挤脏乱的贫民窟,一直是各种致命传染病的温床。近来,民众们更笼罩在一种无名恶疾的阴影之下。得了这种怪病之后,患病者会高烧不退,除了严重的咳嗽之外,还会长出可怕的水疱,最后会痛苦的死去。医生们都找不出病因,大家都只能束手待毙。

伊萨克的父亲也得了这种莫名的疾病而病倒了。因此,当塞缪尔听到这个消息后,便立刻前往探视。

“大夫来过了。”伊萨克泣不成声“他说他已经尽力了。”

楼上传来一阵阵可怕的哮喘声,那是伊萨克重病的父亲传下来的。

“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塞缪尔说道。

“拿一条你父亲用过的手帕来。”

“你说什么?”

伊萨克瞪大眼睛。

“拿他最常用的那条。拿的时候要小心,上面都是病菌。”

塞缪尔又说了。

一小时后,塞缪尔回到马厩,很谨慎地把手帕上的污物刮到培养液中。

他不眠不休工作了一昼夜。

第二天,他注射少量的培养液到洛弟的体内,第二次注射时,又把剂量加重一些。他分秒必争,一定要找到挽救伊萨克父亲的方法。

当然,也为了挽救他美好的未来。

事隔多年之后,塞缪尔仍然想不透老天爷究竟是眷顾他,还是眷顾可怜的洛弟。总之,在一次又一次加重剂量之后,洛弟依旧是安然无恙;也就是说,塞缪尔已经制造出第一剂成功的抗毒素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得说服伊萨克的父亲也接受这种药剂的注射。

当塞缪尔赶到伊萨克家时,却发现他家里挤满了一大堆哭哭啼啼的亲友,原来伊萨克的父亲已经危在旦夕。

“他的时候快到了。”

伊萨克告诉塞缪尔。

“我能看看他吗?”

塞缪尔说。

于是这两个男孩便一同走上楼去。

伊萨克的父亲就躺在病床上,因为发高烧而满脸通红。眼前的他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骸了。一咳起来就好像要痉挛似的,全身抽动不已,他每咳一次,身体状况就更加虚弱。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随时都可能魂归西天。

塞缪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我有些话想跟你和令堂说。”

塞缪尔很快就说服他们了。

在这种情形下也只能放手一搏,实在别无他法。然而,就连塞缪尔在内,也没有人真的相信塞缪尔带来的那瓶液体会是什么万灵仙丹。

塞缪尔将血清徐徐注入伊萨克父亲体内。他在病床旁待了三小时静待其变,然而病患的情况仍然不见好转。血清一点效用都没有。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患者的咳嗽次数似乎愈来愈频繁。

终于,塞缪尔也放弃了最后的一线希望。他离开时垂着眼,不敢正视伊萨克。

第二天一大早,塞缪尔就准备出门去办货。

其实,他很想赶到伊萨克家去,看看他父亲是否还活着。

克拉科夫的市场被前来交易的商人们挤得水泄不通,让人寸步难行。塞缪尔觉得货多得好像永远都买不齐似的,他一心只想回到贫民窟去。等到他补足货时,天色已将近傍晚了。于是他推着堆满货物的推车,急急忙忙往回走。

在距离贫民窟还有两里路远的时候,不幸的事发生了。

手推车的一个轮子突然裂开,车上的货品通通掉到路旁。

塞缪尔想赶紧去找个新轮子来替换,但是又怕掉在路旁的货品会被别人拾去,他真是进退两难,不知所措,路人纷纷围过来,贪婪地看着那些掉落一地的杂货。

塞缪尔看到个警察走过来——他是异教徒——塞缪尔在叹事情不妙,他们一定会把所有货物都没收。那个警察推开围观的人群,对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的塞缪尔说道:

“你的推车需要换新轮子了。”

“是——是的,先生。”

“你知道要到哪儿换吗?”

“不知道,先生。”

这位警察拿出一张纸来,在上面写了些字,递给塞缪尔。

“这里可以换,你告诉他们要换什么尺寸的就成了。”

塞缪尔回答说:

“可是我不能把货物就丢在这儿啊!”“放心吧!”

警察说。他冷冷瞪视着围在一旁的路人。

“我会一直在这里,赶紧去!”

塞缪尔照着纸上的地址一路跑去。到了那家铁铺时,塞缪尔跟铁匠解释了一下车子的状况,铁匠立刻就拿了一个同样大小的轮子给他。他拿出装钱的小袋子把钱付清。现在,袋里只剩下六个盾(荷兰贷币单位)硬币。

塞缪尔连忙赶回去,把轮子装好。那位警察一直待在原地,看热闹的人已经被驱散了。他采买的货物一个也没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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