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彭透斯来说,一切都还不算太迟。只要在一年后的公民大会和长老院的协商中,他能得到足够的支持,他就能够重返王座。
他打算当一个好国王,在他下定决心后,安瑟洛就成为了他唯一的帮手。
对于彭透斯来说,这些就够了。
安瑟洛找来所有朝臣的描述,和往年积压的公文。神明之血的厉害,这个时候就体现了。
看一遍就能够倒背如流,回想一次就可以举一反三。安瑟洛和他在夜里的神庙点了两个火盆,烧着这些无用但必须销毁的纸张。他们一个人信马由缰随意默念着纸张上成灰的那一行字,另一个人立马接上下一段。
这是个别人玩不了的游戏。安瑟洛往往会抽出公务里臣子那一年请求调拨的粮食,彭透斯立马就会回答出写公文的是谁,粮食拨动到哪些地方,一共多少人参与。这里的调拨是因为干旱还是欠收。
两个人会通过那些公式化的只言片语,反复揣摩里面有多少权力的博弈,并且对此乐此不疲。
彭透斯当然只能够在底比斯城中停留几天,他还得再出去放牧。不过这一次他离开的时候,安瑟洛和他在一起。
理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智慧女神神庙庙祭,检查神庙下属的神庙的准备。
于是这就成为了彭透斯记忆里最像是他们童年的一段时光。
少女祭司赤着脚走在前头,道路上的草木会用最柔软的叶子纺织成她脚下的地毯。在她的金发上跳动着彭透斯随意给她簪上的花,这让她看起来像是春之女神重临人间。彭透斯在她身后不远处吹着牧笛,并不好听,安瑟洛就时不时回头对他笑一笑。
他们手牵着手去查看各处的水渠修建,彭透斯挽起裤脚在泥水里跋涉时,安瑟洛就被他背着,手上的荷叶遮挡着天幕上倾泻的雨水。
少女的手指把彭透斯脸颊上的水滴擦掉,在雨后,二人在大坝下相视而笑。
当年迈的国王花白的头发戴着依旧光亮的王冠,梦里在树枝上晃动脚踝的女孩逐渐淡去,从这段遥远时光的梦里醒来,他看见外面的廊柱下夏绿又一回,只能略带怅惘的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那的确是一段最让人感觉安宁的时光,但面对未来,也只有那么一段了。
彭透斯完成了一年的牧羊工作后,公民大会和长老会将会重新讨论他的继任问题。
安瑟洛帮彭透斯用柚子叶象征性的擦手,然后后退一步,看着白袍紫披帛的彭透斯。
他比以前黑瘦了一些,因而更加突出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和成熟了的意志坚定。黑发上是橄榄枝编织的发冠,无需黄金的奢华明亮,也能看出他天生该加冕为王。
“好了,去吧。国王陛下。”
彭透斯对妹妹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个心照不宣的许诺。他转身向甬道尽头的出口走去。那里有等待他发言的三百位长老院成员,那里是他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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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彭透斯成功了,顶着重重压力、众人对他上一次执政的不信任、失败的前科。但他还是成功了。
对于安瑟洛来说,让她吃惊的不是哥哥在长老院雄辩众人的风采,而是彭透斯默许了卡德摩斯家族一系,再次用“宙斯之子”这件事情进行宣传。
“得了吧,安瑟洛,我是人,就没有办法落俗套。我不想承认的就是,神的名头往往比人好用。”
彭透斯解下橄榄枝的发冠,和安瑟洛主动谈起了这件事情。
“你不用解释,彭透斯。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是解释安瑟洛。这只是……不能免俗。”
这是彭透斯的改变和让步,他不再乐于打猎和游玩,也不再在公共场合发表对神明的评价,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在政务上。
北面的水渠的修缮,南城城墙的修剪募捐,夏天的播种,灌溉的渠道,财政报告逐一查询……繁琐细碎的工作是彭透斯大多时间所要做的。政治就是这样枯燥而必须小心翼翼的东西。
他在政治与当一个国王的道路上摸爬滚打。
他把和安瑟洛游历时些的一卷卷备注反复的读过后,直到磨损,再抄录到纸张上。他压抑着脾气和臣子在政务上拉锯,每一个措辞都小心翼翼,在反复的思量打磨着逻辑。他的失败永远比成功多,这个认知让人沮丧,以至于稀少的成功根本让人意识不到喜悦。
安瑟洛和他的交谈越来越少,他开始忙碌起来。少女祭司更多的时候,是远远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着走远。
她从不会出声打扰。
只有在夜里,彭透斯枕在安瑟洛膝盖上,他们两个睁着眼睛一夜无眠的到天明,底比斯的欢歌笑语与琴音歌乐在脚下盘旋,如附骨之蛆。却只能等待,等待晨光跨越过千山万水来到面前,他们又两手相握的过了一个长夜。
而在不知道多久,彭透斯开始熟练这些。在终于到来的智慧女神神庙庙祭中,彭透斯从她手上接过燃烧的橄榄枝,装扮华丽的众人的欢呼与簇拥中,喧嚣的色彩世界,她才能仔细近距离的打量微笑的他。
他的身高在过去的一年里又拔高了,五官棱角分明里透露出钢铁似的意志,国王的权势与青年的英俊糅合成彭透斯本身威严的气势。他像矗立在王城中心那株百年巨树,枝繁叶茂的笼罩着脚下的王城。
他会名留千古,以一个伟大的国王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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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已经注定,就像死者注定归于冥土。
在卡德摩斯在婚礼上,接过戴着项链与面纱的哈耳摩尼亚的手的时候。
在阿高厄看见威严的宙斯化身闪电击中了姐姐塞墨勒,众人却跪下来膜拜,让她心底升腾起一个疯狂的预想的时候。
在孩提世代的彭透斯与安瑟洛牵着手奔跑在底比斯的城郊,安瑟洛第一次感觉到大地的声音的时候。
在阿波罗无意中拨开云雾,却看见了祈祷中的安瑟洛,对她一见倾心的时候。
白裙的女祭司看见白鸦腾空,她跑出空旷的神庙,邂逅了伪装为凡人的阿波罗,太阳神拨动了他的里拉,她留下了他,可她并没有陷入爱恋。
于是命运的经纬,悄悄的编织出了另一条道路,落下了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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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狄俄倪索斯带着他的信徒向底比斯城行进的消息,很早就已经传到了彭透斯耳中。
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暴怒、偏激的命令别人不准谈论这件事情,只是城中兴起的奢靡的酒宴风气却让他大为恼火。
“连种子都被拿去酿酒了,这样让农民怎么能够播种呢?”
他已经连续三次明令禁止酒宴铺张。可是酒宴的屡禁不止,只是提升了酒价,让更多人为了金钱,投身于贩酒,更多的贵族为了展示财力,大量的采购。
彭透斯在这方面还是稚嫩了。
安瑟洛站在夜里的神庙,遥望群山,那里已经不是记忆中的葱绿朦胧、云遮雾绕,酒神的信徒们在群山中欢宴,点燃起了火把,整个城池与群山,就像是坐落在火山上的欲/望之城。
和她梦里一样,在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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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正式带着自己的信徒进入底比斯境内的当天,就有喝醉的妇女们合力发疯的撕裂了路上好几个无辜的孩童,她们甚至像野兽一样把尸身挂在树枝上。这个消息终于像是导/火/索,将彭透斯远比常人暴烈的脾气点燃了。
他再一次骑上了骏马,挎着弓箭与弯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带着同伴,而是带着一队中心训练的侍卫。他们被刻意训练的比猎狗还要忠诚,比起侍卫,人们更该称呼他们为国王的爪牙。
不过这一次,他刚跨上马,就被得知此事的白发苍苍的祖父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