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宠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身份,如同小倌馆里的男妓,便是清倌,说出来亦嫌污秽。
众人望向赵清絃,他面上竟无不悦,甚至还低低地笑了起来。
“承蒙沐姑娘恩宠。”
赵清絃笑意未减,说话时喉结紧贴着刀尖上下滚动,险些叫它没入喉间,吓得刘仲洋往后挪了挪,生怕一个手抖就会划出一道口子。
沐攸宁亦看得心慌,旋即逮住了刀身,察出对方并未用上多少气力,当下明白过来,这才笑着唤了声:“刘大人。”
刘仲洋艰难地维持脸上严厉之色,幸而听得外面传来杂沓人声,大抵是手下的人快将到来,心中稍定,这才回话道:“劝姑娘听我一句,勿要多管闲事。”
沐攸宁不以为意:“可我也说了,他的事我不能不管。”
刘仲洋眉头一压:“禁宫是它的最好归宿。”
纵他说出这话时是望着赵清絃,然所言无疑是在告诫在场的每一个人——朝庭有意将暝烟记收归囊中。
诚如赵清絃所虑,这些江湖中人对官员并无多少敬畏之心,那使绳镖的男子听了二人对话后更是心有不甘,他自觉胯下痛意消减大半,复又指着刘仲洋大声啐骂起来,质问道:“你们官府的人凭什么占去?”
“就凭这东西弄得朝野动荡!”刘仲洋说得义正词严,情绪激动难掩,不小心把刀往前送了送,只见刃口立马就染了血,沐攸宁原以为他不会失误,握在刀背的手便没使劲,如今却有些懊恼为何不多留点心,只得亡羊补牢地擒住刀身,不让刘仲洋再度手滑。
在众人眼中,他们就像在暗中较劲,谁也不让谁,这叫赵清絃忍俊不禁,尤在看到沐攸宁的手攥得指节泛白,更是笑了出声,叫刀尖再又陷得深了些。
他抬起手,才拭净的五指顺刀背慢慢向前滑去,准确地缠上沐攸宁的指缝。
异于寻常的热度自掌心传来,沐攸宁惊讶地望向赵清絃,后者不过笑了笑,语调随意得像在闲话家常:“国师欲取我性命,也是为了将它奉给圣上?”
刘仲洋:“不错。”
朝野虽有勾结,但草莽与官兵利益相抵,实难与位于高处那伙人一般融洽而处。现下赵清絃有意交出暝烟记,纵叫这些为之卖命多年的人愤愤不平,却又有几人能敌得过朝庭?
他们当然可以轻易打过眼前的官兵,甚至各门派集结起来,亦能与千万兵马一战,最终使多年以来平衡失陷,朝野动荡,民不聊生——仅为一本暝烟记。
各大世家、门派会拿祖辈打拼下来的根基摆到明面作赌注吗?
未必。
赵清絃改而问男子:“似乎天齐阁有自信能守住暝烟记?”
男子脸色突变,忙撇清关系道:“我已叛出师门!你别乱——”“呵,叛出师门?”
赵清絃冷哼一声,觉得可笑极了,此前知晓暝烟记存在的人少之又少,纵偶尔有不惜命的人前来偷窃,府中也有阵法所护,且人们既忌惮于“国师”的身份,不愿得罪朝庭,它便能安稳在国师府数百年之久。
可如今由赵岷亲口承认暝烟记被盗,意味着它不再被结界所护,甚至落入一位不通武艺的人手上,他们自然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暝烟记的确能使人长生不老,或续命或重生,可那又何尝不是祸?
如同被诅咒一般,总会有人为之流血丧命,一旦落入民间,更会掀起轩然大波,殃及平民。
百姓无力保全,各大门派也不见得有这个能力。
哪怕是正道各派,在找到安全收归的方法前,除了赵清絃,谁都不愿做那个亡命之徒,成为众矢之的,应付各方追杀。
所以男子才焦急地与师门撇清关系,生怕在得手后迎来杀身之祸,而对方并非觊觎暝烟记的人,却是为保天齐阁安危而舍弃他的师门。
男子仍不屈不挠地骂着脏话,伸长臂膀朝暝烟记擒去,见状,沐攸宁掌根一倾将他劈晕,堂内顿时变得安静无比。
对话间官兵已至,刘仲洋朝下属示意将带头闹事的几人扣押起来,捆在他们身上那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彷佛也把众人各异的心思一同收束,但见飞雪覆满山蹊,蜿蜒的小径铺出一片白,渐散的人群踏破霜雪。
他们越过林间,重新投身俗世。
堂内仅余几个受了伤,走得慢些的人,赵清絃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远去,沉默许久后方开口问:“若我交出暝烟记,能饶我一命吗?”
“让你死得体面一些。”刘仲洋收刀入鞘,弯身将暝烟记捡起翻看,满意点头:“放心,朝庭会替你好好保管。”
赵清絃却是摇首,似笑非笑地道:“不,朝庭的诚意我看出来了,替我向那位回话——”
有人抵不过心中好奇,悄然将整个过程收归眼底。
呼——
火光腾空燃起,一如当年赵清絃在台上遁逃的场面,余下的人只能静静望着暝烟记绽出火苗,书封上金色的数个大字被蚕食殆尽,化作余烬随风飘向四方,于半空与雪交融,复又落下。
刘仲洋茫然看着手中消失的书册,耳边响起赵清絃的声音:“没必要再往下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