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鬼魂到了一块,立刻从木呆呆的状态变得凶厉,彼此仇恨地瞪视,剑拔弩张地随时都能打起来!
这两人面貌都很生,看上去不像是附近村落的村民。
好在这时大约是时辰到了,排在最前面的老头首先飘上了船,柱子赶忙让到舱外,见那两只鬼魂犹豫了片刻,终是没动手,也跟着飘了上来。
心惊胆颤地解开船绳,如果他注定摆脱不了摆渡人的职责,那么现在他只想快点把这些鬼魂送到地府去,交差了事。
重新到了那条死寂的大河中后,这次船未行多久,便停在岸边,两只手持长叉、青面獠牙的鬼差上船来,捉住那两个满身血迹的鬼魂就往下扯。
那两只魂再无凶色,一个吓得瑟瑟发抖,一个狂呼“冤枉”,终是被拖了下去。
柱子见此情形,有些忐忑地问道:“两位鬼差大哥,要把他们抓到哪儿去?”
其中一个回头看了他一眼,厉声说道:“此二人生前盗窃钱财、敲诈勒索、谋财害命,又分赃不均互殴至死,均发到碓磨肉酱地狱受审。若罪属实,先受油釜滚烹之刑罚,再开瞠剐胸。受苦满日,转解第八殿,再发小狱,责问他罪!”
柱子吓得不敢再问,看着那两位长得极可怕的鬼差将人拖走了。
坐在舱里的杜老头幽幽说了一句:“要……做……好人啊……”
船继续前行,载着一人一魂,越过了那碓磨肉酱地狱,又越过了枉死城,前方出现了一座桥,桥边立着块大青石,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最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早登彼岸”,另一面又有“三生石”字样。
一只只神色恍惚的鬼魂在桥边排成了长串,一位老婆婆正站在桥上,拿着汤分给众鬼。
柱子心道,这样的场景,那桥该是奈何桥了吧,而分汤的自然就是孟婆了。
“排好啦排好啦!”
一个举着白色棒子的鬼差正大喊着,把没站好的鬼魂推回队伍里,看到他们这船,立刻走到岸边:“奈何桥只收无怨无冤之魂。”
船慢慢靠了岸,杜老头从舱内飘出来,经过柱子身边时停了下,一双浑浊的眼睛有了片刻清醒。
“柱子啊,我家孙儿最喜到河边游水,要劳烦你平日里多照看啰。”
柱子连忙点头答应:“杜爷爷,我知道了。”
“那好,我走了,谢谢你送我这一程。”
杜老头飘下船去,那鬼差招呼道:“过来这里。先照三生石,苦乐悲欢、笑泪债情,全都一笔勾销;再喝孟婆汤,忘却那前尘往事。过了这桥,便轮回去吧……”
柱子呆呆地站在船上,只见过桥后,有六条宽敞的大道延伸至远处,无数死魂挤挤挨挨,却悄无声息的,在这六条路上走着。
原来人死之后是这样的情形,那六条道连接的便是六道轮回吧?
此生已了,来生再续,生生不息,轮回往替。
……
从此,柱子便开始了真正的摆渡人生涯,白日渡生人过河,夜间渡死魂入地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也不知渡了多少生人,也不知渡了多少死魂。
无论是过路的游人,还是熟悉的乡邻,有生便有死,死了便是一条船,由他送入地府,重新轮回。
其间所见所闻,或是跌宕起伏,或是百转千回;或是平平淡淡,或是肝肠寸断。种种经历,都化作感慨存于心中,于独处之时暗自咀嚼,化为自身的感悟。
柱子一共活了八十一岁,除却前面二十一年,做了整整六十年的摆渡人。等到大限到来的那一天,他依然坐在他的船上,听着怒龙河轰鸣的水声,神情平和安祥。
对于死亡,他已无畏惧。
天空那么高,那么远,柱子慢慢闭上眼睛,心里还想着不知等下会是谁来带他进入地府,不知自己又会被分到六道中的哪条道……
柱子死了。
……
他的容貌开始变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渐渐淡化,灰白的头发重新变成青丝,随着一声轻叹,已经停止起伏的胸口也再次开始跳动。
柳清欢,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