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瞄了两眼,就看见两位端庄淑雅的太太夫人插金戴银坐在程凤台的包厢里,左右侍奉着大批奴婢,有着王府福晋的排场,心想这倒真不像是来找晦气的,倒像是专门来摆威风的。
十九眼睛直在两位太太身上戴的首饰打转,然而座上比较昏暗,也看不太真切,就见四姨太太领口耳坠有几点钻石发出的晶光,瘦高个儿穿着一件紧匝匝的短袖旗袍,齐耳短发烫得卷卷的。一般按照气质和打扮的猜测,众人一眼望过去,都以为四姨太太该是程凤台的夫人无疑,但是如果旁边那位是四姨太太的话,一个寡妇,似乎又不该穿得这样喜庆,几个女戏子不免争论了几句。顾经理才抖包袱道:“嘿,都别胡说了,程二奶奶啊,是穿红的那位。”得意的好像掌握了一个秘密一样。
女戏子们果然都哗然了,连连说想不到程凤台的夫人居然是这样子的模样。也不是二奶奶不够美丽或者有哪里配不上程凤台,反正就是不合适,让人意想不到,像从两个故事里走出来的两个人,阴差阳错串了剧,串到一个戏里去了。宁可说程凤台娶的是露胳膊露腿的西洋式荡妇,也比这一位前朝的大家闺秀让人信服。有知道程家底细的,此时就把程凤台的故事大致说起来,几个男戏子都不免侧耳听住了,对二奶奶出嫁带来的半壁江山觉得非常向往。女戏子们则认定了以程凤台的性格作风,与这个款式的妻子必定感情不合,跃跃欲试生出勾搭程凤台的念头,说他是肯定要在外面有二房的,要有一个与他“般配”的女人,不然简直“可惜了”。沅兰始终不置一词,这时候眼睛一瞪,还没来得及发话制止,黎巧松提着胡琴从他们这群人的闲言碎语当中大模大样地穿肠而过。下一场是邹氏的春怨,商细蕊指定他的胡琴。他的胡琴已经与商细蕊的嗓门搭配得浑然一体了,才没有个把月的工夫,商细蕊已经离不大开他了,虽然没有当面赞扬过他什么话,但是背地里和程凤台说:过去觉得哪个胡琴拉得好就能用,愿意试试各个胡琴不一样的味儿。有了小松子才觉得,九郎老侯他们定下一个胡琴,一伺候就伺候几十年,还是很有道理的。
黎巧松后面就跟着商细蕊。商细蕊这时已然深入戏中,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那是相当地道的女人习气,他今天踩着跷,脊梁挺直起来,硬生生比杨宝梨还高出一头,从眼梢里居高临下盯了戏子们一眼。他连眼神都已经变了,也是一股女人的气息,说不出来的娇气妩媚,含着千言万语,似怒还嗔,让人看了浑身皮痒痒,就想被他嗔骂着卷起袖子来拧上一顿肉才舒坦。方才最想给程凤台当二房的女戏子此时已然顿悟,就怕商细蕊吃醋了抡大嘴巴抽她,默默往后退开一小步,其他戏子们也替她屏气凝神,顾经理最犯嘀咕,心说这下不用等二奶奶动手,自己就该先打起来了!
商细蕊走到戏子们当中停下来,搭着杨宝梨的肩,向地下跺了两脚,把跷踩踩踏实,然后从衣襟抽出手绢一甩,抹了抹鼻尖的细汗,喉咙里咳嗽一声。这样目不斜视笔笔挺地站了好一会儿,胡琴一响,就款摆腰肢地上台去了!他是太专心了,根本没听见他们嘁嘁喳喳在说些什么小话。
邹氏上得台来,一身黑色戏装,衣角裙摆大朵大朵的水钻拼成的万寿菊花样,衬着黑底子,因此特别的亮,便是一动不动的时候,也是一片耀眼,脚步拂动起来,全场就看他的了。商细蕊的戏衣一贯是靡费千金,穷奢极侈,再讲究也不叫讲究。而邹氏仪态万千地飘飘上台,还不用开口,下面可就疯了,叫好的丢彩头的,也有忍不住嘴巴上喊两句心肝宝贝儿,吃吃豆腐过过瘾的,有日子没见到商细蕊的戏了,都觉得他今天姿态婀娜更甚往日,而且唱的还是这样一个风骚的角色,把人心里面都勾出病来了。
二奶奶立刻就皱了眉头。
老葛在两位太太身后站着,看不见二奶奶的表情,但是直觉她不会待见这套,暗暗嘬牙花子心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