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府坐落于永兴坊,紧靠南衙东侧。
沉朝顏的马车从丹凤门出来,没走多远,就被路上熙攘的人群给阻滞了。
车夫一个急刹,马车猛烈地晃了一下,沉朝顏醒过来,烦躁地问外面到,“这是怎么了?”
车夫不敢怠慢,停车招呼了个路人探听情况。
那路人原本不耐,但回头一看这车驾,立马便客气回到,“就是为着昨晚陈尚书那件案子。”
“陈尚书的案子?”
马车里传来一个凛冽的女声。
路人一愣,看见一双玉白的手从车帘后探出,再往后,是一双明艳却也慑人的美目。
那人无端就矮了气势,声音也跟着哆嗦起来,“确是陈尚书的案子。昨晚那案子一出,今早就陆续有些人往刑部和大理寺去了,据说都是沉相做刑部尚书期间,办过的罪犯家属,可能是往这两处衙门去讨要说法的。”
“什么?”沉朝顏蹙眉,简直觉得荒唐。
一旁的有金听出她语气不对,赶紧劝到,“这些人无理取闹,刑部和大理寺也不会受理,郡主别担心。”
沉朝顏冷笑,瞥一眼有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看我沉家有难,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而已,朝廷能搭理他们才是笑话!”
言讫她话头一收,心有不愤地拍了拍车壁,对车夫道:“去南衙!我倒要亲自会一会这帮乌合之眾。”
马车从永兴坊门口拐了个弯儿,径直进了南衙。
而此时的大理寺门前已经聚满了讨要说法的家属。
沉朝顏撩开车帘随意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她爹生前办案得罪过的官宦世家。
也对,南衙乃大周朝廷的中央官署,平时便是非官门之人不可入,岂又是寻常布衣百姓可以随便涉足的?
她如是忖着,眼光掠过面前那群乌泱泱的人头,很快便落在了为首的那人身上——緋袍、金带、银鱼袋。
这人不是刑部侍郎韦正又是谁?
沉朝顏知道韦正虽然在陈之仲手下做事,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王党。之前沉傅和陈之仲还在的时候,他虽心怀鬼胎,但从来都只敢背地里作祟。
而今到好,没了顾及便赶着舞到台面上来,争着要在王瑀面前露脸了。
心里浮起一丝玩味,沉朝顏哂笑出声,一把掀开了面前的车帘。
人群里立刻便有人注意到了,一阵交头接耳过后,原本嘈杂的现场登时安静下来。
韦正也在此时望过来,目光与马车上的沉朝顏撞了个正着。
“臣见过昭平郡主。”
他声音疏朗,抱拳朝沉朝顏一揖,表情却是实打实的幸灾乐祸。
果然,闻声而动的眾人纷纷侧目,眼神怨毒地看向沉朝顏。
当下场景,若是换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只怕是早就不知所措。
可无奈沉朝顏脸皮堪比城墙,被眾人这么一盯,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愈发生出了昂扬的斗志。
她紧紧攫住韦正的目光,昂首阔步地就下了马车。
“怎么?”沉朝顏行至韦正面前站定,问他到,“韦侍郎这是今日得空还是换了衙门?怎么好好的刑部不在,跑大理寺来守门了?”
韦正呲笑,下巴点了点下麵里外三层的人群,无奈道:“这不是给刑部收拾烂摊子来了嘛?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些前犯家属一窝蜂涌去刑部,要求旧案重审。这么大的事,我区区一个四品侍郎怎么做的了主,这不……”
他侧头看了看身后的大理寺牌匾,补充道:“就带着这些苦主来大理寺,问问看谢寺卿怎么处理。”
沉朝顏一听这话便笑出了声。
什么“烂摊子”、什么“苦主”,韦正这是当她听不出来言语间的冷嘲热讽,巴掌都直接给呼到她脸上来了。
她也不恼,转身扫了眼台阶下的所谓“苦主”,一眼便把其中几个忠实的王党给揪了出来。
“城阳侯,”沉朝顏笑得人畜无害,对他道:“若是本郡主没记错,你儿子可是自己嗑药嗑死的,你这是有什么苦要诉啊?”
城阳侯愤然道:“亡子死因本就成谜,当年若不是沉僕射轻率断案,怎么会令真凶至今逍遥法外,而老夫却只能多年鬱结……”
“哦?”沉朝顏打断他的话,反问道:“可先世子难道不是死于平康坊的溷间,当时现场的门从内上锁,房间里只有世子一人和一个恭桶,你倒是说说,所谓真凶是如何行刺的?”
一席话问得城阳侯傻了眼。
他如何都没料到,沉朝顏竟会对这件案子的细节瞭解得如此细緻。
如今这么大庭广眾地一说,倒闹得他一张老脸下不来台了。
城阳侯怒极,只能梗着脖子否认,“一派胡言!你一介后宅妇人,如何知道刑部案件细节?!”
“啊?难道我记错了?”沉朝顏讶然,复又道:“若是我记错了,那不如让韦侍郎将卷宗调来,我们当场查一查?”
此话一出,城阳侯当即哑口。
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生前就纵情声色,死时因为服用了过量的春恤胶,导致突发中风,头朝下倒在了如厕的恭桶。
这事本就丢人,在当年他都不敢声张,更别说是当下。
沉朝顏看着城阳侯一副怒极攻心,却又无从辩驳的样子,懒得跟他再辩,转头问韦正道:“所以韦侍郎带人来大理寺前,要不要先查一查这些人的说辞?否则这算什么?聚眾闹事、纵民逼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