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聿想宋熙宜还未回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弃母亲于不顾。可是姜沅……他也不能置姜沅于危险之中。
无可奈何,他只能先叫沈祁安带走姜沅,至少,至少沈祁安应该会护他周全。
“我知道你心系宋……”沈祁安咳了一声,又改了称呼,“我知道你记挂着你母亲,但是有厉王在,她不会有事的。你还病着,守在外面无济于事。”
沈知聿还想争取,气急攻心,又呕出口血。“不行!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们不一定能闯进来,我若是抵挡不过,就去和你们汇合。”沈祁安看了看周围,“建昌街谁家宅子能有咱们沈宅值钱,好歹那么多银子呢,总不能白白送到贼人手中。”
沈祁安一路护送他们到苍松阁。
沈知聿病得几乎无法行走,他身量高,姜沅不好扶着,沈祁安就让晁镖扶好沈知聿,先进暗室。
沈祁安抽出一把匕首,一道冷光闪过。他把刀递给姜沅,小声说:“沅儿,保护好自己。”
姜沅看着沈祁安,同样小声喊了喊他的名字。“沈祁安……”
姜沅的声音缱绻柔绵,风一吹,轻了许多,沈祁安听得不真切,所以他紧紧盯着姜沅的眼睛。那双眼睛生得太好了,清浅而透亮,像是最好的琉璃,此刻盖了水雾。
周围人太多,沈祁安忍住想要去抱姜沅的冲动。
“沅儿,别怕。”
姜沅走上前,借着接刀的动作,将腕上的一串佛珠取下来,顺手戴到沈祁安手腕上。
那串小叶紫檀木的手串还带着余温,沈祁安伸手覆盖在上面。
见到他们都进去,沈祁安拿着剑离开。外面贴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打杀的兵器声渐渐停了,空气中充斥着抹不开的血腥味儿。
厉王宋熙宸被人押着,却仍然稳稳地踩着层层叠叠汉白玉石台基一步一步走到大宁宫的正殿。太和殿用的是黄琉璃重檐庑殿顶,殿内铺满了金砖,金碧辉煌,刺得他眼睛生疼。金漆雕龙的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两侧台基上的那一对儿描金孔雀香炉里点起的龙涎香,烟雾缭绕。
宋熙宸看着皇位上的人兀自笑起来,殿内站着的人都侧目看着他,像看疯子一般。
沈榷微微抬头看着这位二十多载不曾见过的故人,宋熙宸还和印象中的一样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唇红齿白,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是圣宣王嫡子,骨子里傲气逼人,可那眼尾偏偏生得上挑,如同喝了桃花醉一般,总有团晕红,妩媚勾人。
“宋璟……”
宋熙宸直呼皇帝名讳,周围人心里皆是一跳,纷纷跪了下去。
“你们都退下!”皇座上的人眼眸深邃,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他声音暗沉,有种震慑般的威严。
四周服侍的人以及重臣们都慌张地行礼告退。
“沈榷!”宋熙宸出声拦住他熟悉的人,“你给我留下!”
沈榷脚步一顿,抬头看向皇帝。宋璟摆摆手示意他站在原地。
宋璟起身,从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走下来。他立在宋熙宸面前,捏着宋熙宸的下巴,让他被迫仰脸看着自己。
宋熙宸眼睛一瞬不错地回看着宋璟,二十年来,朝思暮想,让他每天恨得睡不着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宋熙宸愣了一瞬,滚烫的眼泪先流了出来。
“原来,只有动摇了你的皇位,你才肯见我。”
看到眼泪,宋璟原本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出现了一点动摇,旋即,他轻抿着削薄的唇,恢复原来盛气逼人的强势。
“熙宸,我已经让你回来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知足,在滇州这二十年,没学会收敛,倒学会和安南国那群狼子野心的叛军狼狈为奸了……”
“不是你让我回来的!”是宋熙宸十年来求着福仁太后,次次妥协让利,几乎将自己卖于太后,才有了此番回京的机会。
“你一辈子都不想见我……”
“你知道就好!”
宋熙宸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他眼边还挂着泪,又哭又笑的起伏,让宋熙宸脸上泛起潮红,整个人如话本上的狐狸一样,美丽又多了分妖气。
“哈……二十年前,你将我发配到滇州我就知道了,你不想见我……”
“当初我没想你走……”宋璟看着宋熙宸哭得狼狈,跪坐自己腿上,他终于有一丝动摇,攥着宋熙宸的肩膀,几个字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你不让我走,却下旨让我父王千里迢迢去滇州,这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宋熙宸伸手捂着自己的脸,肩膀都在颤抖,“我走了,可…可你还是杀了他……连葬礼都不让我回来参加……”
圣宣王去世,他手下势力竟然想要谋反,自己皇位来之不易,践踏着多少人的骨血才爬上来,宋璟更不会轻易放宋熙宸回来。
宋璟的母亲只是宫里的琵琶乐女,因为相貌出众得了恩宠,可是先帝的后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相貌出众的女人,她又很快失宠。孩子出生时,只有太监宫女按例送了赏钱。
宋璟虽是皇子,却在清苦中长大,如若不是与宋熙宸相识,他根本不可能登上皇位。
初登帝位,宋璟竭力收权揽权,可圣宣王的势力盘根虬错,连垂帘听政的福仁太后在他面前都谨小慎微,而且他还有位那么年轻的嫡子。
宋璟步步谋划,才走这个位置,岂能容忍大权旁落。幸好,老天还是厚爱他的。宋熙宜的婚事不顺,产子时险些一尸两命。圣宣王爷震怒,联合势力,想要反手覆灭沈氏一族。
沈榷祖父是历事三位君主的重臣,沈家也是百年大族,想要动摇也不是易事,沈家必定想方设法反击。再者,当初圣宣王罗织罪名,构陷太子太傅吴训,害得他被满门抄斩。吴训桃李天下,他的门生为官者颇多,皆恨不得咬碎活剥了圣宣王党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圣宣王是真的作恶多端。终于,让宋璟有了机会,将圣宣王这根大刺从大宁城拔出去。他想,只要圣宣王走出城门,宋璟就有能力让他再也回不来。
但是这事儿瞒不过宋熙宸,他在宋璟的寝宫里边哭边要出去找宋璟。那时,宋璟正在太后宫里议亲。
宫女侍卫跪了一地,想拦住宋熙宸。
宋熙宸创不进太后宫殿,索性就回了王府,当时若是能找到宋璟,真恨不得给他一刀。
后来,宋熙宸代父离开时大宁城时,宋璟还是顾不上他,他正准备迎娶他的皇后。
皇帝大婚,大宁城主街铺的红锦毯一眼望不到尽头。女官们穿着圆领缺胯袍,佩戴花绶结,还有披帛,头戴“一年景”的花冠。花冠由罗绢、金玉、玳瑁制成,上有近乎百种花,还有牡丹、桃花、菊花、山茶等,包含了一年四季多种花卉,花团锦簇的好看。
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至街尾。帝后大婚,周遭的百姓就是赶几天的路都要来看,宽敞的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
抬皇后的凤撵的轿夫一只脚刚迈上主街,所有的人都跪下行礼。人们不敢抬头看,但心里都知道,轿撵里面坐的是他们所有人的主母。
钟鼓齐鸣,喜乐响彻整个大宁城的上空。
虽说所以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朝堂观册后礼,但沈榷却在城外。
宋熙宸看着城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最后是你来送我。”
沈榷抚了抚这匹良驹的鬃毛,“滇州路途遥远,就带这些人?”
宋熙宸并不回答他,自顾自地又说:“宋璟他太无情了……”
提起这个名字,宋熙宸不禁胃里翻涌,扶着一旁的树干吐了出来。
沈榷眼色一暗,“你不会……”
宋熙宸吐得直不起腰,拉着沈榷的衣襟,让沈榷给他拍拍背。
宋熙宸吐的眼睛通红,他靠着树干,忍不住淌眼泪。“沈榷,你觉得宋璟他爱我吗?”
沈榷沉默了一瞬,想了想,“他喜欢你的。”
沈榷不提爱。
“可是他不会娶我。”
“不是他不会娶你,是皇帝不能娶一位癸君。”
干犹木之干也,强而为阳;支犹木之枝也,弱而为阴。盖天地之道,于阴阳之中也。
万物闭藏,怀妊地下,揆然萌芽,即为癸。
癸者,位于末阴。癸君,地位低等。
宋熙宸捂着肚子,气得眼睛发红,“癸君又如何!我父亲是先帝宗亲,母亲是康国公嫡女……”
说着说着,他突然止声,垂下眼睛,睫羽因为强忍着泪而微微发颤。“他只是不想娶我罢了。”
沈榷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榷,你不知道我都为他做了什么……我,熙宜,甚至我父亲都被他算计进去了……”宋熙宸看着他的双手,只觉得沾满鲜血。善弈者谋势,他一句想争,就让圣宣王费尽心思,用尽手段为他谋划。可到头来却只落得个为他人做嫁衣的下场。
沈榷愣了一下,抿着嘴,不再说话。
沈榷送走了他,本以为很快就能再见到宋熙宸。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二十年。他低估了帝王的冷漠与狠心,在政治上,没有什么比感激更能令人转瞬遗忘的了。
直到现在沈榷还记得,那天果真是个吉日,城内热闹非凡,城外也是一番好景象。暖日当暄,莺啼燕语,吹落的桃花瓣被微风裹挟着吹起……
对于宋璟来说,当初他确实没想过让宋熙宸离开,既然他说爱他,那就让他留在宫里好了。可宋熙宸居然敢连上陈情书,要替圣宣王去滇州。
宋璟一手扫落桌子上的摆件,上好的玉器和瓷器碎裂在地上,他手上青筋暴起,捏着宋熙宸的下巴。宋熙宸痛得嘶气,双手紧握着,藏在衣袖下。
“你一直跪在这儿,是在威胁朕吗?”宋璟挥手,大力将人甩在地上,眼底一片冷然。“你既愿意,那就滚!”
宋璟一直觉得,自己是不爱他的。
可是宋熙宸离开之后,宋璟觉得心里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悄无声息地流出许多莫名的气愤与悲伤。
派到滇州打探的人,带回来的皆是平安的消息。宋璟想,他既然在滇州安稳地生活,那就留他在那里吧,其实他也害怕,害怕再次看到宋熙宸,看到他眼里的恨意。
直到,宋熙宸和安南国的叛军暗中勾结,宋璟派出去的人再也不敢按照皇后的懿旨隐瞒,只得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汇报。
“宋熙宸!你是皇室宗亲,你怎么敢引狼入室!”
“宋璟,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宋熙宸裂着嘴角阴笑。
滇州素年炎热,他刚到滇州正逢夏季,酷热难耐,蚊虫滋生。那里穷山恶水,民风尚未开化,即使他身份尊贵,但他是个未婚有孕的癸君,就连巫医都不肯替他医治。连个驱虫的草药,还得他花重金去求,白嫩的四肢上被蚊虫咬得全是包,后来落成了祛不掉的疤痕。
宋熙宸胎像不稳,常常觉得小腹坠痛,又不敢乱喝巫医给的药草,只得派人去云州请大夫。大夫赶到时,宋熙宸躺在榻上满腿都是血。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慢慢地死去,每次吸气,好像都吐不出来了一般。他手上攥紧了一件小肚兜,想再拿起来看一眼,却没有力气。
一回想到当时,宋熙宸只觉得锥心刺骨,痛不可言。眼泪控制不住翻涌出来,铺天盖地的恨,让他声音都被熏得沙哑。“宋璟,我离开的时候怀孕了……滇州,没有大夫,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血往下流……我恨不得杀了你!”
宋熙宸往日妩媚上挑的眼中,布满血丝,癫狂一般扯着宋璟的衣摆。“后来,我知道你的太子又废又封了两个。消息从大宁城传到滇州要很久,但是能让我高兴好几个月……宋璟!这是你的报应!”
宋熙宸的话如刀,刺进他的五脏六腑。宋璟感觉一股腥黏的液体从嗓子里涌出。他后宫没什么人,对孩子也没什么企盼。只要有个太子能堵住前朝老臣的嘴就行。可宋熙宸和他说自己怀孕了,宋璟面前几乎能浮现出一张稚嫩的婴孩的脸。
宋璟从地上把宋熙宸拉起来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熙宸眼里死寂一片,突然笑了笑,“因为你不配知道!”
“宋璟,昌荣巷被你早早封死,沈史联姻是你抛出的诱饵,和太后私联是你的默许,我承认计不如你,可是,能令你心力憔悴,殚精竭虑,也值了……”宋熙宸顺势抱着宋璟,趴在他耳边说:“你得到的,我都想毁掉。宋璟……我偏不要你如意……”
宋璟用力掐着他的脖子,宋熙宸一点儿也不挣扎,像一只垂死的天鹅,脸上渐渐没有血色。
宋璟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他叹了口气。“沈榷,绕过门口守着的那帮人,从偏殿带他下去。”
宋璟想他们之间来日方长,他会让他知道以后谁会过得不如意。
沈榷自小和宋熙宸相识,他还记得读书时宋熙宸作不出来文章,被先生罚,哭肿了眼睛跑过来求他,让他帮忙写几篇。如此鲜活的人,和如今瘫坐在地上的,判若两人。
沈榷向皇帝行礼,然后俯身去搀扶宋熙宸。
宋熙宸推开沈榷的手,很疲惫地说:“沈榷,对不起,你和意儿的安稳人生被我毁了。”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沈榷和吴蔼意,甚至还将宋熙宜搭了进去。
虽然道歉无计于补,宋熙宸想下辈子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再来弥补他们罢。现在,他真的太累了。于是他拔了固定发冠的缠丝金簪,毫不犹豫地插进脖颈,鲜红的血从涌了出来。
宋璟冲过去紧紧搂着宋熙宸。他原本冷漠的外壳终于被撕裂。
宋璟牙齿咬得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血红,按着宋熙宸的血口。“你敢死!”
沈榷反应过来也伸手按着。
宋熙宸并不看宋璟,只是平静地对沈榷笑了笑。“最后,还是你来送我……谢谢。”
血流得很快,浸满了两人的双手,温热的鲜血不断从指缝往外冒。
“宋熙宸!宋熙宸!”宋璟崩溃地吼了几声,可怀里的人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宋熙宸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看得宋璟心脏酿成浓重的酸楚。他将额头抵在宋熙宸的脸上,嘴唇极力压抑着抖动,“求你……不要就这样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失了温度。宋璟将人抱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沈榷,他怎么瘦成这样了?”
沈府修的地窖平日里很少启开,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潮湿和泥土的气息,让人感到有些压抑。连日阴雨绵绵,四周的墙壁湿漉漉的,仿佛能渗出水来。地面也是湿滑的,踩上去会发出“吱吱”的声响。
晁镖拿了火折子照着前路,小声问:“是不是从这儿能出去?”
沈知聿按着胸口,难耐地咳了两声,拿了一味益心舒药丸,吞了进去。他点了点头。“可以直接去到城外。”
“那,咱们真的要出去吗?”晁镖有些许犹豫,他的雇主和亲哥还在外头,自己跟着别人跑算什么事儿。
“沅儿……”沈知聿拉过姜沅的手,合在自己手里,替他暖了暖。“沅儿,你听我说……”
他转身将墙壁上一块雕花的砖石推了进去,一个小荷包从洞里掉出来。“这里面有沈府信物。亲手交与你,我才放心。”
沈知聿将一枚白玉蟠螭形的玉佩放到姜沅手里,“咱们沈府在城外有庄子,拿着这东西,会有人接应,你由他们护送着过去。”
周遭太黑了,姜沅的眼睛里仿佛有泪,亮亮的,紧紧拉着沈知聿的手。
沈知聿用指腹摩挲了几下姜沅冰凉的脸颊,他很贪恋姜沅这么依赖自己的样子。“沅儿,别怕。我得上去看看祁安。”
虽然和沈祁安并非同母所生,但是骨肉缘枝叶,沈知聿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沈祁安一人迎敌。他先安排好姜沅,再回到上面。
“我和你一起……”姜沅见沈知聿准备放开的手,突然觉得鼻酸,很多人就像这样抛下过自己。
沈知聿将咳嗽抑制下去,看了眼晁镖,“兄台,劳烦您将他平安带出去。”
晁镖透过微弱火光,看向沈知聿。他和他的东家沈二爷却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的眉眼之间少了些冷峻和乖张,全是温和之色,透着一股儒雅斯文的书卷气。
身份如此尊贵的人,这么客客气气的,晁镖也不好再提他也想上去的话。大不了,先将这位小少君送到地方,自己再回来。
晁镖走上前去拉姜沅。
姜沅拽着沈知聿的衣袖,声音有些哽咽,他又重复了一遍,“沈知聿,我和你一起,求你……”
闻言,沈知聿脸色更是惨白,他看着姜沅另一只手握着的匕首,在昏暗的环境中,还泛着冷光,他眉头拧深了,抽回手,让晁镖把人带走。
晁镖身材魁梧,黢黑彪悍,足足七八尺高。他拉着姜沅,稍稍用力都能将他抱离地面。
姜沅看着沈知聿离开,他的喉咙阵阵发紧,眼睛蓄了泪,一低头就流了出来。
“你是不知,那贼寇可是黑心得很。我一路回来,在路上见着了,他们不是杀,就是抢……”晁镖压低了声音,故意说:“外面都血流成河了,到处都是尸首……”
晁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惹得姜沅更伤心害怕。
毕竟沈知聿菩萨一般善心肠的人儿,从前也从未对自己有过迫害。即使要重新娶亲,那也是别人安排,并非他本意。姜沅仔细想了想从小到大也极少有人像沈知聿这样对自己这么好的。
姜沅握着手中的玉佩,哭得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晁镖看着姜沅,心里倒也是奇了,逃命要紧,这小少君咋委屈成这样。
“你咋哭成这样……”
姜沅眼里噙着泪,瞪他,“你懂什么。”
晁镖愣了一下,看着这个生起气来也很漂亮的少君,明白了,为什么那沈家大爷非要亲自将人送下来。
这叫姜沅的少君,光洁白皙的脸庞生得暖玉一般,他咬着薄唇,整个人看起来又委屈又生气。
“怎么都听不见刀剑的声音,他们要是出事怎么办?”
“要是能听见刀剑声,说明贼人都闯进内宅了。听不见才好,听不见说明没出事。”
“如果他们没出事,为何不派人寻咱们上去。是不是已经叫人抓住了……我,我要回去。”
“哎哎,少君,你听听劝。你家夫君是为你好!他连沈府信物都交与你,可见对你是真感情。”
“我…我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咱们赶快出去,你到了安全的地儿,我能回来帮他们。我晁二旁的不说,论起挥拳头,还是个行家。除了我大哥,我还没遇着过对手……”
“嘘——”
姜沅在晁镖的啰嗦中,听到了窖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快速吹灭火光,示意晁镖不要动。
晁镖也听到了动静,那么大的一个块头,僵住在原地。
听到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沅缓缓举匕首。
晁镖轻轻戳戳姜沅的肩膀,伸出了一根手指,示意姜沅就一个人。
姜沅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当人影要过来时,姜沅迅速让了位置,使得晁镖冲上前去,按住那人。姜沅也眼疾手快将匕首抵在人身上。
“啊——”那人被吓得发出一声惨叫。
“月风!?”
姜沅听出了月风的声音,收了匕首,拍了拍晁镖,让人松开。
月风吓得不轻,说话都哆哆嗦嗦的,“我,我…二爷让我寻你们……”
“那群贼人怕是有目的的,分了两拨人,直直冲着张丞相和咱们家来,还驶了冲车。幸亏奉国将军的长子抵挡着,撑到了将军来救援,不然今日咱们家要被抢光了。”月风和姜沅简单交代了一下,从地窖出来瞥见他家二爷的宝贝匕首在姜沅手里握着,那东西陵劲淬砺,削铁如泥,刚刚居然抵在自己身上,月风吓得一身冷汗。
“他们人呢?”
妙君举了把伞,替姜沅遮着。“都在外头街上,跟着将军在清点叛贼,准备关进牢里。”
“好。”姜沅点点头,抬脚往外走。
“沅奶奶别去,外头乱得很。”
“大爷刚刚还咳得厉害,我要去看一眼。”姜沅捏着手里的玉佩,那东西已经被自己暖热了。
越往外走,越能闻到一股血腥气从外面飘出来,沈府大宅门开着,外面立了乌泱泱的人,四周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折断的箭矢兵器散落各处,雨水混着血水流淌在地面上。
这场面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胆战。妙君吓得止了步,把伞递到月风手里。
“没事儿,不必撑了。”姜沅让月风收了伞,自己走了出去。
奉国将军虽已经年过四十,却宝刀未老。伫立在战马旁,在尸山血海中,威仪霸气,如战神临世。他身后站着沈知聿、沈祁安和他的长子宁瞰,三人修长疏朗,飘逸绝俗。只不过沈祁安和宁瞰身上都是血污,脸上溅的血,被雨淋了之后顺着脸颊滑落。
看到沈祁安没缺胳膊断腿,姜沅心里竟松了口气。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月风送你回林颐院?”沈祁安最先看到姜沅,他身上溪青色的衣服湿了之后,变成了深色,皱皱巴巴贴在身上,沈祁安脸色不悦,皱了皱眉。
沈知聿回过头,抿着嘴,一直看着姜沅。
“两位大人好。”姜沅本想悄悄站在一旁等沈知聿,还要把玉佩给他。如今他们都看着自己,姜沅先向宁家父子行了礼。
宁眙也拱手回了礼,“少君好。”
月风见他二爷脸色不好,先凑过去,小声给沈祁安说,“我要送沅奶奶回去,但是他说要来看看大爷的。”
沈祁安瞪了一眼月风,踢他一脚,“去!你去帮着搬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