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语气已经越来越重,李固却只是说:“太后拳拳关爱之意,孙儿尽领。孙儿畸零之人,不敢误了王姑娘的终身,还请太后为其另择良配。”
太后手里把手里的茶碗缓缓放下。
殿里静的令人心悸,阿福心里反而不怕了。袖管中的手握着李固的一只手。
李固不肯向太后低头,固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对太后的作为不能苟同,便更重要的,却是因为阿福。
她觉得胸口压了几天的闷气一直子全散了出去,生死在这时候,反而成了小事。
也许,不止是几天。
或许从她嫁李固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有种身在云雾中的感觉。尽管幸福。可是飘飘然的不踏实。
现在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必去猜想,去揣测。
太后放下茶杯端坐,一旁柳夫人站了出来,肃容说:“淑人朱氏,原系冒名顶替征纳入宫,妖言惑主,善嫉贪利,杖四十,交内府查审。”
阿福把这些话听进去了,一面觉得荒唐,一面又担心李固,可是她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两个宦官抢过来一把抓着她,李固霍然起身,阿福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砰砰两下,赶上来抓她的人已经被踢飞了出去,两个人跌成一团。屋里的贵女命妇惊呼四起,花容失色,有两个已经软倒,余人纷纷退避,撞歪了桌带倒了凳子,倒让阿福他们两个人身周空出一片地方来。唯独李馨还站在那里,扶着柱子微微发抖。
“好……好的很!”
太后不怒反笑:“你倒是动上手了!你当德福宫是什么地方?反了你了!”
反正都豁出去了,李固一手将阿福紧紧搂在身旁,淡然的说:“上为之,下效之。皇祖母对孙儿有怨气,倒不用冲着旁人来。”
太后脸色铁青,一拍桌案:“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一时间许多侍卫象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出现在偏殿里,分作两拨,一拨护着太后等人退后,一拨朝着李固和阿福逼过来。
看来太后是早有预备,一言不合立刻翻脸。
李固虽然有武艺,可是毕竟眼睛看不到,再说,好汉敌不过人多。
他们现在深陷宫中,就算能跑出德福宫,可是却出不了这座皇宫。
也许今天他们就要一起死了。
阿福觉得特别坦然。
她一直觉得,活的很好,哪怕活的卑微,活的压抑,活的不自由,也要活下去。这个想法跟随了她很久。
但今天她忽然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李固赤手空拳,那些侍卫的剑都拔出来了。
阿福拉了一把李固,他们朝后两步退到了柱子边。
门已经堵住了,不可能冲出去。
如果李固眼睛方便……如果他没有带阿福这么个累赘……如果他刚才没有驳回太后的提议……
这是赤裸裸的拉拢,结姻亲是多么直接有力的手段,他只要一点头,从此就站到了王家的一边,背弃了他的父皇,背弃了他姓氏的骄傲,背弃了他对阿福许下的诺言。
一生一世的诺言。
这个头要点下去,极容易。
可是,李固连犹豫都没有犹豫。
点了头就能好好活下去,最起码,可以保有现在的尊贵荣养。
可是……有的时候,放弃了做人的底线,象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还不如死掉。
人们常会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要懂的见机行事,要懂得保全自己……什么都可以拿来出卖,名誉,朋友,友情,爱……
但是,有的时候,试着,坚持下去。也许你会觉得,坚持的滋味,比放弃,保全,忍受……要痛快舒服的多。
那些侍卫不是刚才被踢开的两个宦官可比,刚才李固能把那两人踢飞出去,一是他们没防备,靠的又近,二是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功夫。
可是,这些侍卫不同,他们有剑,他们目光锐利,他们……严阵以待。
一个人扑上来,两个人扑上来。金刃劈空的风声,拳脚相交的沉闷声响。李固把阿福掩在身后,他轻声说:“闭上眼。”
阿福应了一声,却仍然把眼睁的大大的。
她紧紧盯着李固,要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多看他一眼。
他的发冠落了在地下,被踩的变了形,上头镶的玉块与珍珠都被踩碎。头发散落下来,形容狼狈,左支右绌。
可是阿福觉得,他看起来,就是她第一眼看到他那时候的样子。
那样清俊的,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了一脸。
阿福不怕死,可是,她现在觉得,舍不得。
她舍不得李固死。
他得到的太少了,他的生命不该如此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