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瞻点了点头,左光路道:“方姑娘,太子在老臣这里,定会安然无恙。你在外头可要小心。对了,江国舅如何了?”
“我们就是从江府过来的,眼下情势如此,只怕他不能再假装出不了门了。”方如逸行了一礼。“我先走了,你们保重。”
说罢,她快步离开后厅,依旧从后门离开左家。
回到马车上,毛大树又打听了些消息来,说五军营的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捉张烈,一路去找张焦。可不知怎的,素来跟着张烈住的张家老人,却是在张焦府上被抓。
主仆俩都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一时间又想不出其中的因由,只得暂且按下。
好在两路兵马都没有寻见张盈,方如逸想了想,道:“大树,我不好到处跑,张家姑娘的行踪,还得让你着几个可靠的人去找。”
大树点头:“这件事不消姑娘吩咐的,小人刚才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想来天黑前多半会有消息。”
方如逸略略安心,很快又担忧起来:“没想到京都局势竟变得这么快,倒是我们没有一丝丝防备。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那梁王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痴心妄想做天子?”毛大树有些不忿,咬牙道:“要不是跟着姑娘,明里暗里知道了梁王府不少事,小人还真以为他是个贤王!”
“他素来就是如此,我也不是头一日认得他了。”方如逸深吸一口气。“此处不可多留,我们赶紧回去。”
此时,五军营的人,把张烈府门外围得水泄不通,一把椅子、一只瓷瓶地抄着张家,还特意命一名兵士站在门前,大声诵读张盈毒害庆德帝的经过,好像亲眼目的了一般。
围观的百姓气得咬牙切齿,当下便从地上捡来石子,把搬出门的家具砸个稀烂。
张盈戴着一顶又脏又破的瓜皮帽,躲在巷口,不动声色地看了片刻,很快转身离开。
一出宫门,她就想法子捡了一身破烂的衣裳,把自己扮成男子模样,寻来一根矮棍,做个跛脚乞儿,一路赶回家中。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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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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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盈明白,自家回不了,江家更是去不得。
眼下全城的五军营兵士都在找她,就算她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未必能事事周全,不留下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找到她事小,要是发现她这个背着毒害天子,、绑架太子的人,在事发后跑去了江家,那这弑君夺位的罪名,岂不是全扣在了江家的头上?
眼下这般情形,还能去找谁呢?
张盈压低瓜皮帽,躲在南水街的僻巷里,望着将逝未逝的天光,脑中灵光一闪。
江家虽然不能去,可江首辅颇有些门生和幕僚,只要寻见一个靠得住的,定能替自己把消息递给江家。
转念间,她想起父亲在闲谈时,曾提起过那位和江国舅同榜的状元郎,徐瑞。他在登科前做过江首辅的幕僚,他的父亲又与方老将军私交甚笃。
听说这位徐状元颇有些本事,早在登科前,他便能在派系不同的朝臣间游走自如,明面上滑溜得像条蛇,可内里却是正直。
与方老将军往来密切之人教出来的孩子,品性自当差不到哪里去。
若是能找到徐瑞,别说递消息给江家了,只要说明梁王谋害帝后的实情,他一定可以帮自己和张家脱罪。
一念生出,张盈立即离开僻巷,往徐宅所在的北市街去。
……
崇德殿。
卧榻上的被褥换过一回,瞧不见大片大片的血迹,可一旁的桌几上,却染着星星斑点,乌黑发亮。
元轼的目光落在上面,嘴角噙着一丝狠毒的笑。
“王爷,这些桌几要换吗?”一名小黄门怯生生地问道。
“不必。”元轼衣袖一甩。“待本王忙过这一阵,运笔画些枝杈,作一副墨梅来看,岂不妙哉!”
“王爷才情斐然,堪比……堪比先皇后!”
元轼一个冷眼扫过去,那小黄门虽是不知就里,可双腿却先跪了下去:“奴婢说错话了,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罢了,你懂什么。”
筹谋多年的大计,今日终于得胜,元轼心情颇佳,便不与他计较,挥手命他下去。
小黄门才刚退出,陈殊却飞快入内:“王爷,全城四处都搜遍了,找不到张盈。”
元轼给自己沏了杯茶:“今日这张氏女就在宫中,一定发现了什么,这才趁本王不备,把太子带走。”
他缓缓饮了口茶:“他们两个小孩子能去何处?多半是在江家……”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落在陈殊身上,突然想到了什么:“不,不在江家。”
“那在何处?”陈殊不解。
“张氏女本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想来也知道些朝局中事。你我二姓成了姻亲,满朝里你不敢去的人家,只有一户。”
陈殊皱眉:“王爷的意思是,太子和张氏女都在左家?”
“一定在左家。”元轼“砰”地搁下茶盏,冷笑道:“不愧是元瞻那个鬼小子看中的人,跟他一样鬼精。”
“王爷,现下怎么办?”陈殊迟疑起来。“别的朝臣都好办,可左大将军曾于下官有恩……”
“你要做好人,就不该跟着本王!”元轼狠狠地斜他一眼,不耐烦起来:“张家人呢?”
“全在刑部大牢里,加上远亲和仆役,一共五十七口人。”
“处死,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陈殊失声道。“这不合律法,再说了,弑君的罪名毕竟在张盈身上,张家人是否知情,知道多少,刑部都还没审结,证据也没有啊……”
元轼眯起眼:“你觉得,这件事的证据,能从张家那里拿到?”
陈殊一时语塞,犹豫几息又道:“可若是王爷想得朝臣们的心,自然得按照规矩走。”
“规矩?什么规矩?”元轼冷眼看他。“你陈大将军定的规矩,还是大行皇帝定的规矩?”
他衣袖一挥,“砰”的一声,将茶盏扫落在地!
“先帝已死,太子被害,本王!才是这元昭的规——矩!”
陈殊不敢出声,低着头心跳如鼓。
此时此刻,他才认清自己到底跟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将军,告诉朝臣,太子已被张盈毒死,罪该万死。然,本王念及张家兄弟曾为国尽忠,特许张家五十七口自尽,全其尸首,勿诛九族。
若今日之后,有谁声称自己是太子,并以之蛊惑朝臣,动摇国本,为祸一方,必当就地斩杀!”
接连不断的命令,听得陈殊震惊万分。
他原以为,梁王至少会先想尽办法抓到太子,再逼他退位让贤,最后名正言顺地登上尊位。
却没想到,此人的心是这般狠毒,又是这般迫不及待,连伪证都不愿做一个,便要致张家人和太子于死地。
没等他回神,元轼从袖中摸出一沓书信,塞进他手中。他低头一看,上面竟全是戎族文字!
“江家与戎族勾连,证据确凿,以叛国谋逆罪论处。”元轼神色冷漠,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方家亦如是。”
陈殊愣在原地,他认得江首辅的字迹,跟书信上的全然不同。
“陈将军不信?”
陈殊张了张口,本想反驳几句,猛然间想起已然快要临盆的女儿。
原来他陈家和梁王,早就坐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船。
“下官这就去办。”
他没有多言,沉默着走出崇德殿,仰头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
远处,冬雷的闷声,踏地而来。
从今日起,这天下的大局,就要变了。
……
“一派胡言!”
“啪!”
江介一掌把传话的小黄门扇到在地,被关在内阁中的几名阁臣,气得上前踹了两脚。
小黄门受了疼,当下便委屈起来:“大老爷!这些话都是陈大将军叫奴婢通传的,太子和张家究竟是什么情形,奴婢在宫中哪里知晓!”
江介正色道:“我且问你,陈殊说太子已死,尸首何在?又说张氏女毒害陛下,用的什么毒?可有太医查证?还有那张氏女究竟是独谋,还是受人指使?其中和张家又有多少关联?”
小黄门捂着肚子:“江首辅,你问奴婢这许多话又有何用?你该去问陈大将军——哎呦!”
他的脸上又挨了一掌,江介气道:“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陈殊把我们关在这里,不就是不想让我们查出真相么!”
“就是!朗朗乾坤,竟然私自扣押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陈殊呢!陈殊!你这缩头的龟!藏到何处去了!是不敢与我等当面对质么!”
见说不过他们,小黄门飞快蹿出门去,想着话已经传到,后头的事,说到底也跟他这个小人物无甚关系,眼看无人注意,一出内阁便跑得没影。
可守在内阁外的兵士,却被江介他们吵得头疼。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禀告梁王的时候,高墙外忽然冒出来一个头戴冠帽的脑袋。
“江——首——辅!你可在此?”
原来是进不了内阁的六部群臣。
今日听闻陛下殡天,不过小半刻钟,江府门外就停满了马车。朝臣们左等右等,却等不见江介回来。
事态紧急,城中的消息一下一个样,几个胆大的一合计,又得了江与辰话里话外一番指点,干脆回家换上朝服,领着众臣跑到西宫门附近的内阁边,爬上墙头找人。
这才发现,江介他们不是不肯回来,而是回不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扣住朝廷重臣!”
那官员中气十足,对着兵士一顿痛斥,但并不敢闯进宫来,只是骑上墙头。如此倒也省下他不少力气,好用来精神抖擞地骂人。
屋子里的江介听见外头动静,领着被一道关住的阁臣,在门那头也喝骂起来。眼看情形实在控制不住,其中一名兵士飞快跑出去寻人。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朝内阁的方向来,可却不是陈殊,而是元轼。
“王侍郎,你身着朝服,却骑在宫墙上,成何体统?”元轼冷声道。
王侍郎的身子一动不动,双手抱拳,拱了拱:“梁王,你关着江首辅他们,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