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转头怒骂:“没大没小。”
两个人一路打着嘴仗,在楼梯上无比缓慢地挪移了一个世纪。好不容易挪到五楼,刘小英抖抖索索从口袋里翻钥匙出来开门。
那是钟邱沿第一次走进刘小英分的这套教师公寓,面积大概是八十几平,两间卧房。屋子里的家具都已经是过时货了,但打理得十分干净。刘小英踮脚把钥匙挂回玄关的挂钩上,走到餐桌边上掀开保温罩看了眼,里边的饭菜没人动过。那时挂钟已经敲过了晚八点。她捧着一只石膏手,靠在餐桌边安静了会儿,转头问钟邱沿:“你吃饭了没?”
一生致力于美食研究的刘小英做饭很好吃。钟邱沿捧着饭碗埋头吃得特别香。刘小英坐在餐桌另一侧捧着自己的石膏手,钟邱沿背面的墙边放着一矮柜的奖杯奖状。某某年先进工作者刘小英。除了自己的,还有她那死老头的。矮柜顶上,有一张小相框框住两位老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刘小英最近常常盯着这张相发呆。
算起来,小男孩今年应该满三十一岁了。两年前,差不多是现在这个季节,外面有时晴有时雨。刘小英下午去上老年大学的书法课,走到三楼的时候发现淅淅沥沥下雨,于是返身回去拿伞。她那段时间开始,已经很健忘。等走到五楼的时候,已经忘记自己要拿什么。她扶在墙边,思索着,从大脑神经通路的缝隙间艰难翻搅。等雨帘落下来的时候,她终于记起自己要拿一把伞。
刘小英那天夹着雨伞,又气又沮丧地迈着腿往楼下走。在她走到一楼楼道口,倚在防盗铁门边上,撑开银行送的那把晴雨伞的时候,看到自己二十九岁的外孙周存趣像一包垃圾丢靠在防盗门外面。雨下得非常大,他仿佛无知无觉地垂头坐在地上,已经全身湿透。
刘小英后来总是自责,她的伞拿迟了。等她把雨伞伸到外孙头顶上方的时候,他已经在外面的世界被伤得再无生气。他抬头对她说:“外婆,我不行了。”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这两年周存趣住进刘小英这里,除了夜里可能会在家里四处走一下,其余时间一直就待在房间里。他不再和除刘小英之外的第二个人说话来往。
开头的一年,刘小英还试图和他沟通过,强硬的方式,示弱的方式,都没有用。周存趣不说发生了什么,也不肯出去面对世界了。
周存趣的父母,周铭和齐兰香上门来闹过。周存趣的朋友也来找过他。他永远待在房间深处闷头睡觉。周铭走之前,指着周存趣说:“就这点事,你成这样了?你有什么用啊。”
刘小英走上前,打了周铭一巴掌,说:“你再敢指着我外孙骂一句试试。还有,你们俩再敢踏进我家门试试。”
刘小英坐在餐桌边叹了口气。钟邱沿嘴巴里塞得鼓鼓的,举起一颗大拇指,说:“刘小英,你做饭真好吃。”
刘小英忍不住笑叹了声。
餐厅头顶的吊灯已经不太灵敏,发出的灯光有些暗黄。钟邱沿洗完碗,顺便帮刘小英把灯泡换掉了。他想把红色小推车里买的生活用品也倒出来帮刘小英分门别类放起来,小推车里骨碌碌滚出来好多盒蘑古力。钟邱沿叫道:“不是,你这老太太,你高血糖怎么还吃这么多巧克力饼干啊?”
刘小英一只手叉腰嚷嚷:“我就吃巧克力饼干!”
钟邱沿走前在玄关边换鞋边说:“别吃蘑古力了刘小英,下次再翻倒在路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