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这是你第一次来西德吗？quot

她点点头。

英格是昨天到的。她有着一对灰色的眼睛，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就那么冷漠的，没有表情地看着你。她的脸色苍白，没有廿岁女孩一般有的青春血色。这是一个从街上走过，没有人会对她多看一眼的女孩。

quot谈谈你的家庭吧！？quot

她静默。

quot爸爸、妈妈、兄弟姊妹？quot我再试。

quot爸爸——quot她慢慢地说，quot本来是农机工厂一个主管，现在那个工厂关闭了，他留在家里。quot

她停下来。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我只好再问：

quot妈妈？quot

quot妈妈本来在青年团作秘书，现在青年团解散了，他们要妈妈去当大楼清洁妇，妈妈不肯quot

quot哥哥本来是人民军的，现在退下来了，在找工作，好像也在哪里学电脑quot

灰色的眼睛不泄漏一点感情，可是我明白了。她只给了几个小碎片，但我约略知道那大拼图的模样，小碎片属于那大拼图的几个角落。工厂主管、青年团秘书、人民军——英格的家，是覆盖在东德共产党羽翼下的小巢，现在这个小巢被时代的狂风打得零落了。

quot厨房的事你都清楚了吗？quot

英格点头。

quot你每天工作到三点就下班了，自己的时间很多，可以常到城里逛逛——quot

她点头。

quot最重要的是，你要自动自发，不要每件事都等着我督促——我没有时间督促你，你自己张大眼睛主动去做，行吗？quot

她点头。

就这样，东德来的英格在我们家住了下来。

往后的日子，是这么过的。

清早传来教堂的钟声，两岁不到的飞飞从幼儿睡袋里钻出来，开始了一天的游戏人生。

作妈妈的边刷牙，边满嘴白沫地往楼下大叫：quot英格，宝宝醒了。quot

廿分钟之后，妈妈从书房探头出来，一眼看到换过衣服的飞飞，大叫：quot英格，宝宝没穿袜子！quot

妈妈又回到书桌读了两页八九——九一年柏林日记，英格在敲门，探进头来说：

quot宝宝没有袜子了。quot

妈妈抬头，看着她，

quot为什么没有了？quot

quot都脏了。quot

quot拿去洗。quot

quot洗衣机正在洗别的东西。quot

妈妈站起来，走到英格面前，很慢很清楚地说：quot来，我有几个建议：一，你可以暂时让他穿上昨天的脏袜子。二，你可以暂时让他穿上哥哥的大袜子。三，你可以让他穿上棉布鞋。四，你可以到对面李太大小毛那借双小袜子来。五，你可以骑车到杂货店买双袜子来——你有一千零一个可能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只要想出一个来就可以。quot

英格漠漠听着。

quot但是，quot妈妈继续说，quot你要动脑子自己去想解决办法，可以吗？quot

妈妈回到书桌。

这本书她不喜欢。一个美国记者写的，总是落入正邪两分明的窠臼。先写二次大战时德国人如何如何地坏，现在，一九八九年和平革命之后，又写德国人如何如何地好，自由战胜了奴役，东德人民写下了人类历史上光荣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