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的时候，我正跪在花圃边拔草，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头发里杂着青草。

按铃的什么人听到了我的吆喝，折进了花木扶疏的小径。我用手遮着阳光，觑觑来人，喝，是个穿浅绿衣服的警察。

quot秩序局的吧？！quot我问，一面将手上的泥巴擦在蓝布裤上。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却一点儿也不想笑：quot你们来总不会有好事。quot

他翻开手里一个卷宗，我望望篱笆，苹果枝才剪走，不致于伸到行人头上；人行道上除了三两株长了白头的蒲公英，还算干净，早上取报纸时张望了一下，好像连狗屎都没有；我的汽车，规规矩矩地停在车库里头——你来做什么？

警察先生把卷宗凑近我，指着里头一张影印的照片——是个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

quot这是您吗？quot

还用说吗？

quot您在二月十三日下午四时三分超速驾驶经过这个路口？我们将罚单寄给车主，车主回函说驾驶人不是他，所以我今天前来证实——quot

quot没错啦：quot我弯身将杂草抛进竹篓，quot开车的是我，不是我先生。quot

警察先生开始作笔录：名，姓，性别，出生日期，准确地址我拎起剪刀，咔嚓剪掉蔓杂的莓果枝藤。

quot您的行驶车速是十三公里，这个路口所允许的是&#039步行速度&#039，也就是时速十公里；您超了三公里——quot他在卷宗上涂了几笔，说：quot罚款二十马克——。quot

二十马克，就是大约港币一百块，台幅三百六十块，实在不多。莓果枝上长满了突刺，得先把突刺剪掉，才能剪枝，否则会教人遍体鳞伤。

quot不付！quot我说。

quot不付？quot他有点惊讶，将已经套上笔套的笔又抽出来，打开已经夹在腋下的卷宗。

quot不付！quot我面对着他。这个看来五十多岁的人有着持别温和的举止，不像一般咄咄逼人的公务执行者。他的须角泛白，眼睛带着笑意。

quot为什么？quot他重新握好笔，等着我的回答。

我把剪刀扔进竹篓里，莓果藤从我手指之间quot咻quot的一声弹回去。老兄，自从你们在那个路口装了那个照像机之后，我已经接过两次罚单了，你这是第三次。我实在火得很，但是你只是个执行者，跟你发怒没什么意义。

quot您请这边凉椅上坐坐，quot我领他到池塘边，quot我给你们秩序局去过两次拒缴的信，我给您再念一遍就是。您等等。quot

警察先生摘下帽子，就在一丛紫色堇旁坐下。他身后的池塘已经抽干，尚未注入清水，黑油油的烂泥巴上飞着细手细脚的蚊子。

quot第一次，我行驶时速十七公里，超七公里；第二次，十五公里，超五公里。拒缴理由是这么写的——quot

警察饶有兴味地仰头看着我念：

第一，镇内行驶时速限制一般是三十公里，在这个路口突然变成十公里，而在路口前又无任何具体障碍（譬如路突）警告驾驶人时速改变。

第二，路口的标志事实上只写着quot步行速度quot，并未注明quot十公里速限quot。

第三，即使注明了十公里速限，汽车内时速仪上最低刻度是二十公里，也就是说，二十公里以下的速度己无仪表显示。驾驶人如我，无从知晓所行速度属十七或十五或十三公里。

第四，在前三种情况之下，要求驾驶人为三公里、五公里之超速而罚款，实在荒谬、荒诞！

本人平常乃一循规蹈矩之市民，但衡量此不合理（虽然合法）的处罚，决定采取甘地和梭罗的quot不合作主义quot，拒缴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