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名：龙应台

quot怎么样？quot我问，quot您的速仪上有十公里的刻度吗？quot

警察用手背挡着耀眼的阳光，摇摇头。

quot那您怎么能知道自己开的是十三公里还是十公里呢？quot

quot凭感觉嘛！quot

我哈哈大笑，quot这种感觉，您有，我没有。所以您是警察，我不是。quot

在他身边坐下，quot感觉，不能作为法律的依据吧？quot

quot不管您同不同意，法就是法呀！quot他说着，重新戴上帽子，quot天竺葵开得很好！quot

quot粉红色的最漂亮！quot我也站起来，准备送客，quot可是法总得合理吧？！不合理的就是恶法，不是吗？quot我觉得自己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他很礼貌地和我握手，quot您知道，quot清清喉咙，quot这样一来，您的罚金会变得更重；下个单子来，就是四十马克，再不缴，就是六十马克——三张罚单就变成一百八了！quot

他的后脚跟踩到了一只垂下来的天竺葵，我的心一痛；高涨的公民道德勇气也受到了打击：quot吔，别别别只谈罚款，总有人要对我的抗议提出解释吧？！quot

他已经走到了篱笆外边，挥挥手：

quot您不会赢的，相信我！quot

quot恶法非法，quot我倚在栏杆上伸出半个身子，大声地对着他的背影，quot恶法非法，您懂这个道理吗？quot

再见！再见！

我压根儿不想再见到任何秩序局的人。你如果问我中国人和德国人有什么不同，答案很简单。中国人在街上碰到熟人打招呼时，说：quot吃过了吗？quot德国人碰到一堆朋友，开口就是：quot秩序还好吧：？quot（allesinordnung？）

中国人靠米饭过活，德国人靠秩序；所以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餐厅，有德国人的地方就有秩序局（ordnungsamt）。

处罚十三公里的时速，这秩序局实在走火入魔了。回到竹篓边，拎起大剪刀。好，奋斗到六十马克的时候，我就停止，就屈服。人家梭罗不也只坐了一夜的牢？抗议到底的代价太昂贵了，何况我也没有那个时间

我轻易地原谅了自己，却再也提不起兴致继续修剪莓果枝。气馁地躺进伞下的凉椅，随手翻开今天的小镇报纸，竟然，竟然有这么一篇报导：

大半市民落入陷阱

新置相机引起争议

前任市长本人亦以时速十一公里被拍照，罚金二十元，市长拒缴。消防队队长以十五公里时速被开罚单，他愤怒地说：

quot二十公里以下，只能用大拇指来测量了。quot

两名律师正准备和市政府就此交通标志对簿公堂，全国驾驶人协会也将采取行动。一位高级警官在接受访问时率直地说：quot如果我在那个地点被照像的话，那我非打官司打到倾家荡产不可！妈的！quot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