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菜菜又道:“少跑一天没什么的!”她是铁了心要沈小冬跟着苏安先走了。无奈之下,沈小冬只好点头:“好。”
坐上苏安的车后,沈小冬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放进包里。
苏安看到,忍不住问:“取钱了?”
沈小冬微微愣怔,点头。
“张晓晓找你借钱?”苏安追着又问。
沈小冬转头看他,苏安也偏过头来,两人对视几秒,苏安先移开,他还开着车。车前方,车流涌动,四周的高楼灯火辉煌。
“我不会问你她为什么找你借钱的。”苏安淡淡道。
沈小冬低下头,轻轻说:“谢谢。”
过了半晌,苏安才又问道:“你身上还有钱吗?”他太了解沈小冬,幼时张晓晓总护着他,一点一滴他都记着呢!现在她遇到难处,他一定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他就是这样,你给我半杯水,我还你一锅粥。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无私单纯。
“还有。”沈小冬回道。
苏安没问还剩多少,因为知道,肯定所剩无几了。
沈小冬把下巴搁在怀里的背包上,头偏向一边,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街边的五彩霓虹。旁边坐着苏安,有那么一刻,居然有些安心的感觉。
“苏安?”沈小冬喊。
“嗯?”
“你说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吗?还会有灵魂存在吗?真的会跟电视里演的一样,投胎转世吗?”沈小冬慢慢的问。
苏安忽然觉得窒息,口鼻都被莫名的东西堵住了,他转头看沈小冬,只看到他后脑勺,毛绒绒一团,头顶有几根头发竖着,看上去孤单又倔强。眼前模糊了几秒,过了很久苏安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做了一个最无用的回答,他是真的不知道,人死了究竟会怎样?何嘉越死了,他会难过!若沈小冬死了呢?苏安问了问自己,应该也会难过,会自责,搞不好,会有什么更极端的想法也说不定。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想到这里,苏安开始觉得有些恐慌,某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生根发芽,甚至抽枝生蔓了!
“如果有来世的话,你想做什么?”苏安止住心里的想法,尽量平静的问道。
沈小冬把脑袋偏转过来,歪着脸看他。苏安的额头饱满,鼻子高挺,薄唇微抿,下巴微微向前曲着,有着好看的弧度。他仔细想了想,如果有来世的话,他想做什么。可是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到一个答案。
“想做人吧!”还是想做人,可以遇到像苏安这样的人。还是想做人,可以认识孟姨,认识张晓晓,认识韩菜菜和肖扬,以及许许多多帮助过他的人。还是想做人,因为实在想不出变成猫或者狗或者一株植物的乐趣。沈小冬也是最现实的人,认认真真的做人,认认真真的生活,这是他慢慢总结出的生存原则。
苏安却很错愕,他以为沈小冬会想变成其他什么。对于他而言,做人,不累么?从小被人欺负,长大后还要吃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重新遇到他这种人,逼着哄着割去一颗肾,不累么?不苦么?
“为什么?”苏安问。
沈小冬看着他的侧脸,抿嘴,忍住那句话:“因为你啊!”呵呵,很多人都说,喜欢一个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这一秒,沈小冬就深深感觉到了。做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才不要变成其他的东西呢!
沈小冬没回答。刚好遇到红灯,苏安踩下刹车,转头看他,对上一双墨色深重的眼,里面盈盈水光,好像世界最干净的湖水一样。不由自主的就探头过去,停在那张脸前,嘴唇差点就碰上了那热度灼人的皮肤,温度太高,他刚凑过去,就被烫到。
沈小冬瞪圆了眼,看着眼前突然逼近的脸,下巴上青色的胡渣就停在自己眼前,眼神却落在对方的脖颈上,粗大的喉结,慢慢的滚动了一下。沈小冬的呼吸停住了,心脏也骤停了,全身都僵硬了!
苏安慢慢低下头,扯过安全带,帮他系好。
“你没绑安全带!”他在他耳边沉沉道。
停滞的呼吸,停滞的心脏,僵硬的身体,好像玻璃一样,被瞬间击碎。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沈小冬慌忙的想要低头,苏安的身体还没有移回去,脸磕在了对方的侧脸上,滚烫遇上滚烫。
都来不及感受和反应,沈小冬就捂着脸道:“对不起!”
拐弯的绿灯已经亮起。后面的车在死命的按着车鸣。苏安直起身,踩动油门,车重新开起。
沈小冬把脸埋在了怀里的包里,心脏还砰砰跳着,刚才那一刻,大概是他与苏安的最近的一刻。苏安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水味,混着香烟的味道,沉重迷人。沈小冬脑子里嗡嗡的,空白一片,但还是条件反射的道歉:“对,对对,对不起!”一紧张就结巴,此刻的他很怕苏安生气。
那一刻,他是想吻上那双眼睛的!貌似平静的开车的苏安并不比沈小冬好上多少,心脏也是笃笃的乱跳着,用力的深呼吸后才能压住心里的悸动和慌乱。沈小冬一直不停的道歉,过了很久,他才打断他,淡淡道:“没事。”沈小冬似乎没听到,还在说对不起。他只能抬高了声音,劝道:“没事的!”这才把对方的道歉止住,但脸还埋在书包上,红红的耳朵露在外面!
他脸的温度灼人,苏安忍不住抚上自己的侧脸,上面仍旧滚烫,传染了他的热度。那些狠扎在心底的东西,终于控制不住了,那些枝条蔓芽要冒出身体了。苏安忽然想到医院里的何嘉越,硬生生的想要剪掉那些冒出身体的枝条蔓芽,痛死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
做完透析后,何嘉越难受的吃不下饭,何伶俐哄了又哄,他还是把脸别去一边,虚弱的抵制:“看着就难受!”
何伶俐把粥端出去,坐在门口抹泪。
主治医师过来查房,看到这一幕,拍拍她肩膀,像是安慰。
“他这个样子还能撑多久?”何伶俐擦干眼泪,把医生拉到一边小声问。
“应该能撑到手术时。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手术还是趁着稍微健康时做比较好,今后好恢复。不然术后恢复很麻烦!”医生建议。
何伶俐沉默。
医生又道:“我看过肾源提供者的体检报告,也就几项数据不合格了。”
“哪几项数据?”何伶俐追问,苏安没跟他细说过。
“你不知道?”医生很是诧异。
何伶俐点头:“我不是很方便出面。”
医生理不清这家人的关系,说了沈小冬的情况,进去例行检查。
何伶俐马上给苏安电话。
“苏安,那孩子现在情况怎样?”
苏安是从会议中偷跑出来的,因为何伶俐的电话,他害怕是何嘉越有什么突发状况。
“怎么了?”他反问。
何伶俐语无伦次的:“给那孩子安排第三次体检吧!差不多就行了!哪怕造假!医院这边我来弄!应该没事的!嘉越等不及了,真的等不及了!赶快手术吧!”
苏安像被雷劈中一样,僵立在走廊。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助手探出头,催道:“老师,快点!”
“不好意思,我还在开会,等会儿再说,好吗?”苏安急匆匆挂了电话。回到会议室,拿着文件看着,脑中却看不进去一个字。同事在台上讲着他的设计构想,耳边只听到嗡嗡一片。有人喊道:“老师老师?”
苏安才醒神过来,微愣道:“什么?”
助手捅捅他,暗暗提醒道:“到你发言了!”
苏安根本没听,提不出任何意见,只能请求同事再讲一遍,同时跟大家道歉:“不好意思!”
所有人都看着他,都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失态。
51体检其实早就通过了
呕吐一上午后,何嘉越进入到一种虚弱的昏迷状态。何伶俐问医生:“要不要紧?”医生摇头安慰:“没事,让他先休息会儿!”
何伶俐退出病房,到洗手间冲了把脸,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灰暗,眼周乌黑,用化妆品也遮掩不了的憔悴。
孟修斯站在门口遥望病床上的何嘉越,睡得深沉。他早听何伶俐提过,何嘉越现在虚弱的很,吃什么吐什么,也睡不好。总之,就是病情加剧了,很受折磨。
他转身悄悄走开,刚过走廊拐角,就撞见洗完脸补好妆的何伶俐,一脸灰败之色,就算强撑了精神,也能从眼中看出重重的担忧与疲累。
“啊,小舅,你来了?”何伶俐看到他,很意外。
孟修斯摊手:“刚下飞机就来医院了,大哥说他情况不好,让我帮着照顾下。”说罢他再次上下打量何伶俐一番:“累到你了!”
何伶俐摇头:“还好。”
“医生怎么说?”
“算是尿毒症的晚期了!”说起这个,何伶俐就要落泪。曾经跟男人一样有泪不轻弹的何伶俐,在何嘉越生病之后,已把这辈子的泪流尽。
“医生说,赶紧手术。可是那孩子……”何伶俐说不下去。孟修斯也不知如何接话,何嘉越的病加重对沈小冬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怎么办?怎么办?”何伶俐把头搁在孟修斯肩上,她很恐惧何嘉越的病去,她还什么准备都没做。
苏安就在这时出现,站在两人的不远处,听着何伶俐无助的低吟啜泣,他心里一会儿水,一会儿火,整个人好像天人交战一样,灭了又燃燃了又灭,一颗心被烧成了烟。
孟修斯先看到他,远远的盯着他,两人静静的对望着,没说话,直到何伶俐哭完,擦干了眼泪,看到苏安,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喊:“苏安,那孩子怎么样了?”
苏安的嘴动了又动,吐不出话来。孟修斯看着他犹豫的样子,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艰难。
“体检,过了!”最后还是用力的说出来。
何伶俐跳起来,抓住他,不敢相信的问:“真的吗?”
苏安别过脸,机械的点头,浑身的力气被抽走,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嘉越有救了!”何伶俐掩面,喜极而泣。
孟修斯看着苏安,他此刻的难过他完全能感受到,刀插中心脏,还没办法喊疼的感觉太难受了。
医院的停车场,阳光普照,花坛里的迎春花已经成簇,娇艳艳的黄色在阳光里特别明媚。苏安倚在车头,嘴里叼着烟,地下已经是一地烟头。
孟修斯握着钥匙,慢慢踱近他。
“小冬,能行吗?”他也是要很用力,才能问出侩子手的问题。
“不知道。”苏安摇头,手里的烟已经燃尽,扔到脚下,碾灭,从烟盒里再抽出一根,叼到嘴里,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烟雾在阳光下很快散尽。
“如果小冬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杀人犯,也会活不下去的。”不知是阳光太好,还是抽烟太多,居然对着孟修斯也说出这样的告白,苏安被自己吓到,然后好像自嘲一般,望着孟修斯苦笑。
“不是我是杀人犯,而是,我们!”孟修斯向他伸手:“还有烟吗?”
苏安把烟盒扔给他,孟修斯抽出一支,要了打火机,点燃,深深的吸进,竭尽全力的吐出。
两个男人并排靠在车头,望着无际蓝天,头顶的光刺眼温暖。
苏安抽完最后一支烟,朝孟修斯摆手:“先走了!”
孟修斯靠在车头,没动。
苏安望着他,孟修斯动嘴:“我,喜欢小冬。”
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苏安挑眉,淡淡道:“嗯。”
“可是,好像配不上他呢!”孟修斯掀开帽子,挠头。
苏安笑,赞同:“对,配不上呢!”不知道说他还是说自己,反正挺难过的。
等苏安开车走后,孟修斯靠在自己的minipper前,在停车场晒了一中午的太阳,直到整个人有种被晒晕的感觉后,才钻到车里,驶出停车场。
苏安回到家,打开电脑,登上msn,除了广告,依旧什么动静也没有。痞子赵的头像一直灰暗,让人绝望。但还是机械的在对话框敲下这些话。
“你在吗?”
“在就联系我。”
“很需要你的帮助。”
“求你了!”
“你在吗?”
“上线后第一时间联系我吧!”
这种时候,恨不得有通天的本领,一句咒语,一个仙术,就可以逆转一切。
苏安合上电脑,窝在沙发里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太阳,脑中一片空白。就那样一直坐到日落,整个房间陷入一种昏暗,就落地窗前的残存光线,孤寂寂的打在地上,就一抹光点,圆圆的。
苏安拿出电话,翻到沈小冬,却没有打出去。看着电话上的名字想了又想,脑中是何嘉越虚弱的脸,对着他笑,喊他:“苏安,我会不会死啊?”最后还是摇摇晃晃起身,随便抽了间外套,出门。
车停在菜菜家餐厅门口,苏安下车,却发现餐厅门口挂着木牌,上面写着休息的字样。木牌下面挂着铃铛,风一过,就叮铃铃作响。苏安站在门口握紧了拳头叹气,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肖扬的爷爷奶奶突然到了北城,韩菜菜为了好好招待老人家,决定休息两天。突然多出两天假期,还是春光明媚的周末,沈小冬很开心,一大早跑完步,回家就开始大扫除,拖地擦桌,拆被洗衣,还帮着楼下李易之的爷爷奶奶把被褥晾晒到天台,忙了一上午,筋疲力尽的他在阳台拼了两张长凳,顶着暖暖日光睡起大觉。
不知为何竟做起那样的梦!
一望无际的绿草,漫过脚踝,他在里面穿行,草叶柔软。模糊了面目的女人在远处喊:“小冬,小冬!”女人穿着宽大白裙,裙角随草叶飞扬,声音温柔婉转。
他不顾一切的向女人跑去,女人却越飘远。他看着越来越模糊的一团白影呼喊:“妈!”
镜头忽然摇转,孟姨的笑脸逼近,他被她揽入怀中,她轻轻的抚背安慰:“不要哭不要哭!”他伸手去擦脸上的泪,发现脸上什么都没有,他明明就没有哭。
孟姨还是搂着他,像妈妈一样的怀抱,轻轻的摇动着,他觉得温暖,把头放心的枕在她怀里,低喃:“我不哭,我不哭!”
脖颈鼻尖突然有湿润的东西落下,他抬手去擦,湿漉漉的,像是泪。他抬头去看拥他入怀的孟姨,不知何时,竟换了人,苏安眉目深刻的脸近在眼前,他眼角挂着泪,喊:“沈小冬!”
他呐呐的应:“嗯。”不受控制的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不要哭!”像孟姨安慰他一样。
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苏安安静的看着他,泪流不止。沈小冬的心疼得跟刀割一样!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沈小冬还觉得是做梦,反抱紧怀里的人,柔声安慰:“不哭,不哭,苏安不哭!”
直到“嘀嘀嘀”尖锐的手机声响起,才蓦地从梦里睁眼,怀里抱着薄被,眼角已经湿润了!
刚才的梦境还历历在目,沈小冬恍然的拿过手机,接通。
“你,在哪?”是苏安的声音。
还在做梦吗?
沈小冬从拼凑的长凳上,抱着被子坐起,眼前暮色四合,晚风吹过,已经有些许凉意了。
“啊,苏安?”沈小冬一开口,发现声音有些嘶哑。
“开门,我在你门口。”敲门声再次响起。
沈小冬这才彻底清醒,鞋子都没穿,冲到门口开门,苏安握着手机站在门口,里面穿了件白薄衬衫,外面套着黑薄风衣,敞开着。沈小冬看到他冻红的手和脸,似乎在门外等了很久。
沈小冬推开一步,让他进来。
“我在睡觉――”沈小冬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