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双脚,将拖鞋里面的玻璃碎渣大致抖落出来,我穿上去,向前几步拨开厚重的窗帘,炽热的阳光猛烈撞击我的眼睛,晃得无法睁开。“嘶-”察觉到脚底疼痛的我隐忍着倒吸一口凉气,有没抖落的玻璃碎片扎在脚心,痛得我面部扭曲。干脆将窗帘“刷拉”一下大幅度拉开,我后退着坐在床上抬起脚吹着凉气翻身找卷纸。又被狡猾的塑料碎渣直直扎在手心,我当下“我勒个去”低吼着,这下才发现沉没砸的碎渣原来已经席卷房间所有面积。我是命大,没有被枕头上的碎渣扎个双目失明,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简单包扎好脚心的伤口,我一瘸一拐挪到衣柜前,从垃圾堆一样的衣服小山里挑出一件比较保暖的旧衣,简单梳洗一下打了车出门。路过沉没的房间,隔着木门里面传来鼠标键盘敲打声和陌生女人的语音消息“今晚老地方打怪”。什么老地方呢?这种老情人式问候太容易叫人浮想联翩了。我苦笑着,以一句“我出门了”和沉没结束这场无硝烟的战争。
我姓连,名理枝,今年23岁,有两对父母和两个异父异母的弟妹。自幼同奶奶生活,15岁离家后未曾再回故乡。现孤身在外,因游戏结缘沉没,已相恋三年。渡过了相知相恋,如今正在一步到位走向相离。越了解男人,越不想靠近男人。我一路坐在车上都在想这几年我走来的点点滴滴。想人生的意义。大概是无聊透顶了吧,才会思虑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发呆一样望着窗外不断连绵而过的山头,树木,村庄城市,听着火车上窸窸窣窣的咳嗽和低语,渐渐闭了眼睛。良久,被火车的冷气冻醒,迷迷糊糊掀开眼皮,窗外已漆黑一片。火车上的乘客都已卸下防备靠着椅背或者桌子东倒西歪休憩着。我小心踩着空地掠过人群走向厕所。
车身很长,人很多。伴随着车轮碾压铁道的哐当声,我走到尽头,睨见一对男人正相拥热吻。当下夜色正浓,除我之外无人走动,些许尴尬。许是注意到我火辣的视线,背对着我的少年偏了头,勾起嘴角笑道“姐姐,再看要收钱了呀”,语气中极尽暧昧与温柔,我扯下笑忙开门进了厕所,再出门时已不见两人。背对我的男人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徘徊在我脑海,挥之不去。一种神秘刺激的未知感冲击大脑,再回座位时我下意识目光搜索两人身影,却再也找不到。
火车到站时,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雾气。我随着人群走向出口,去见小蝶最后一面。蝶姐在电话中说小蝶已经画好了死人妆,见完亲友就要送棺入墓。我冷得哆嗦了下,收回手机掀起颈间后帽盖上,再抬头时已两眼无神,眼泪决堤。这世上,同我最亲密的人已经离去了,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呢。没有了。
这场葬礼办了两天两夜,我麻木待了两天两夜。其实小蝶父母是不愿我来的,因为小蝶出车祸是为了见我。即便我不是货车司机,她们也需要找个人来发泄悲伤与怨气。好在小蝶的姐姐理智一些,我才有资格送别小蝶最后一面。
以往小蝶母亲总是和蔼可亲笑脸相迎,如今冷眼相待同仇敌忾。彼时,不知哪来的年纪小的孩童拾了石子朝我脑门扔来,蝶姐忙摆手将他扯了出去,拿来纸和胶带为我泱泱冒血的伤口包扎。霎时,邻里乡亲的眼神就不一样了,此起彼伏议论声不绝于耳。蝶姐忽略那些议论,关心着问我:“你脸上的创可贴怎么回事”。我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我被沉没砸碎玻璃时划的两道口子。“小蝶”蝶姐提到妹妹就氤氲出了哭腔,哽咽住继续道“她总说你跟沉没在一起常常挨打,不合适就趁早分开,不要把好好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我轻点了下头,小声呢喃“对不起”。蝶姐摸了摸我的头,“这不关你的事,小蝶运气不好,碰到个开货车打盹的司机,害,这丫头也是太倒霉”。虽然刻意压抑,蝶姐还是忍不住别过头偷偷抹眼泪。
“阿姊你过来”情到深处时蝶妈招手喊走蝶姐,我低下头自觉无法以一人之力承受周围人议论,起身退了出去。小蝶的其他好姐妹便提高了声音讽刺道“小蝶豁出性命相待的朋友在葬礼上哭都不哭一声,真tm晦气,参加个毛的葬礼,快滚回家被男朋友打死吧。”旁边有人拉着她劝着别说,可今天的氛围太过悲伤,年纪轻轻离开人世的沉重打击让每个人都无法接受。但凡关系好点的朋友,知道其中缘由,无不为其不值。
我一高一低抬着腿走出大门,如丧家之犬卑微残喘。我宁愿被撞死的人是我,是爹不养妈不疼的连理枝。而不是家庭美满善良真诚的林观蝶。命运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让美好的人不美好,让悲伤的人更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