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事关陛下,做臣下的哪里敢有半点怠慢。对了,东厂探子说那位四处云游的皮神医最近来了北直隶的地界,眼下刚出了保定府,据说往东安县去了。内相您看,要不要请他来给陛下瞧瞧?”
黄纬斜瞥了满脸堆笑的陈宏一眼,好整以暇道:“这功劳可是不小,你自己不揽着,居然肯给咱家?”
陈宏犹是低眉顺眼,但眸子里却闪过一丝阴鸷,面上依旧讨好道:“瞧内相说的,这话便是见外了。”
黄纬却是笑了一声“你也不用给我下套,如今靖王和昱王早派人满北直隶地去寻这位皮神医,你怕不是想让我将两位殿下都给得罪了。”
陈宏被戳破了心思,暗骂了一声老贼,面上强撑着笑,道:“内相言重了,我岂会有这种心思,便是想都不敢想。”
“你没有最好,不过咱家今日也不得不倚老卖老,提点上你一句:如今你好歹是东厂督公,也是内廷有脸面的人物,这些个念奏疏的活,就别抢着干了,平白让孩子们看了笑话。”
黄纬这通话一说完,附近侍立的内侍之间便有人偷笑出声来。
陈宏脸色难看至极,朝身后狠狠瞪了回去,那些内侍赶忙噤声,低下头去,生怕陈宏迁怒。
陈宏这下哪里还听不出来,黄纬没打算给他留面子,于是陈宏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了,阴恻恻地,一字一顿道:“小的谨记内相教诲。”
两人既撕破了脸,黄纬也懒得再搭理陈宏,径直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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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赵宅。
魏知仁在外头等候通传的时候,还觉得这个“赵宅”实在是不起眼,就两扇不大不小的宅门,别说镇宅的石狮了,甚至连个接待访客的门子都没有。
魏知仁心中便难免生了几分轻慢和疑虑,只以为带他来的管事是故意戏弄他,想引他离开。
直到随着这赵宅的管家入了府门,行过外堂的庑廊,再循着竹林石径,穿过数扇月门,只见庭内是满目的湖石假山,叠竹花影,一路行来便没断过的清泉流水,隐隐还有鸟鸣之声,当真是目不暇接,移步换景。
魏知仁越看越心惊,心道这宅子的主人当真是手笔不凡,竟然在苦寒的北地开辟出这么一方江南园景来,而且这等雅致的布局,便是放在南边也足以让人称道了。更别说那不要钱一般堆置的太湖石,这家主人的财力之厚,可见一斑。
而一想到这后头的主人很可能便是族老们所说的那位“族叔”,魏知仁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既喜又忧。
魏己将魏知仁领到了鱼池边上的亭子里,说道:“你先在此处稍候片刻,我家老爷随后便到。”
魏知仁有些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多问,甚至都不敢坐下,只顾点头。
虽然族老们语焉不详,但是魏知仁多少也猜出来,这位素未谋面的“族叔”怕是多半跟魏氏族里不对付,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没有半点消息。而在魏宅时受到的待遇也分明印证了他的猜想,这边似乎根本没人搭理他的族人身份,都只当他是骗子。
而魏己这边也知道自家老爷不待见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族人”,于是也没再多说,直接就走人了。
于是就剩下魏知仁一个人,独自站在这精致却空荡的园子里,看着满池翻腾的锦鲤,傻了眼。
受了这般冷遇,魏知仁难免腹诽起来,心道这“族叔”当真是无礼,将他稀里糊涂地留在这园子里也就罢了,竟连个茶水都不叫人奉上。
魏知仁转又想到,他打从进门到这里,除了最开始叩门时通传的仆役,还有方才领他过来的那位管事,居然再没见过别的下人。魏知仁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也不像是请不起仆从的人家,而且为什么这宅子姓赵呢?
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呐。只这一眼,魏知仁便在心里暗暗称赞着,一时间有些自惭形秽,竟慌了手脚,连忙躬身行礼,原本满肚子想好的言辞都忘了去,只匆匆唤了一声:“族叔”。
赵崇明听来人唤他“族叔”,顿时愕然,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上前扶起魏知仁,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友认错人了,我虽是这家主人,却不是你族叔。”
“啊?”魏知仁怔在当场,还没敢相信,却见眼前这位“主人”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后方。
魏知仁循着赵崇明的眼神,偏过头往后看去,才发现后头还跟着一位身着圆领锦衣绸衫,顶着小冠,手中还拄着拐杖,一副富家士绅模样的中年人。
这人当然就是魏谦了。
魏谦淡淡瞧了魏知仁一眼,自顾找了个石凳坐下,也不等魏知仁开口,直接说道:“不用找了,这里没有你族叔。”
听魏谦这么说,魏知仁反倒在心里有了底,只是心中的猜想也更笃定了几分,暗叹自己这趟可能讨不得好了。
赵崇明朝魏知仁招呼道:“小友且先坐下吧。”
魏知仁见这位神仙模样的主人为他解了围,心中宽慰了不少,与此同时,更是生出了无限的好感来,连忙道谢:“多谢先生。”
赵崇明笑着点头。
魏知仁便在两人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却只沾了半边屁股,身子前倾,以示恭敬。
魏谦瞧着魏知仁这毕恭毕敬的模样,到底心软了几分,没有立马送客。按他原本的打算,是不准备多说废话的。
“你是何人?来找我作甚?”魏谦冷冷道。
魏知仁一听便知道终于找到正主了,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给魏谦,口中答道:“我叫魏知仁,此行来京城,是族中长辈让我给族叔带封信。”
魏谦一手拄拐坐着,一手直接将信扯了过来:“我说了,这里没有你族叔。我早已被逐出了魏氏,当不得你这一声族叔。”
魏谦凝神一看手中的信件,火漆尚在,上头书着:“魏氏西宗嗣子魏谦亲启。”
魏知仁记着临行前族老们的嘱咐,小声道:“族长说,族叔的名字尚在宗谱之上。”
魏谦冷笑了一声,却没有拆开信,而是直接一甩手,就将信扔到了池里。
魏知仁见状,差点没坐住,只能眼见着那封信没入水中,而耳边又传来魏谦凛若寒霜的话语:
“当初族中口口声声指责先父拖累全族,说要将我除名,如今我反倒成了这狗屁西宗的嗣子了?”
“族长说……当初之事,的确是族中处理不公,才让族叔受了委屈。”
“委屈?”魏谦语气愈加狠厉:“我母亲在族中饱受欺凌,病中被逼迫至死,还不许与先父合葬,你管这叫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