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一个街口,抢喜钱的队伍再次堵住了他的去路,他东奔西突,几乎绝望,忽然见到了几顶轿子。
打头那一顶官轿,一个人正掀开帘子往外看,分明就是王知州。
他就是要找王知州!
“王知州!”
他连喊三声,然而人群太吵闹了,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淹没,眼看官轿往裕花街而去,他赶紧挤出去跟上。
裕花街人更多,到处都在发状元饼和喜钱,乞丐蜂拥而至,这一群群的人阻断了邬瑾的视线,等他视线再次清晰时,已经不见了王知州身影。
人呢?
裕花街他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又有好几家改头换面,不留半点从前的痕迹,他举目四望,一时有几分茫然。
心里茫然了,脚下还是不停,直冲进一家燕馆,问跑堂“王知州有没有来,有要紧大事”,跑堂吓的直摇头,连连摆手。
他换一家继续问,连问了四家,耳边忽然听到王知州的笑声,很低沉,很得意,然后是无数奉承的声音。
他抬腿迈步,疾驰上前,跑堂笑容可掬地跟在他身边,“嗡嗡”地问了他几句,他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只急急地冲上二楼。
二楼全是阁子,一间一间,全都十分相似,他一间间走过去,随后在中间雕兰花的阁子门前停下。
门口站着四个随从,神色不善地盯着他,其中一人认出来他,立刻上前一步,扬起手搡了他一把,同时扭头喊跑堂:“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不要惊扰了知州!”
来不及了。
邬瑾猛地推开随从,一巴掌推开了门,阁子里的情形立刻一览无遗。
席面早已经铺上,只等王知州到来,王知州坐在首位,惊愕地看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下首围坐着一圈人,一人执壶为王知州斟酒,一人起身挽袖,像个下人似的为王知州布菜。
邬瑾的突然闯入,打破了阁子里的笑语,王知州眉头紧皱时,他迅疾如风,已经刮到了王知州身边。
他俯身弯腰,身上的衣裳也跟着弯折出有棱有角的锋利线条,王知州猛地往后一缩,一颗心在腔子里狂跳,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后面是坚实牢固的椅子靠背,他一时无法起身,否则当场就要夺路而逃。
那些奉承他的人,一时竟未曾反应过来,就连跟着他的随从,也慢了一步。
邬瑾一手按住王知州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京都秘使已经到了堡寨。”
“什么?”王知州的面孔在一瞬间惊诧到了极致,瞳孔急剧震荡,两手扶着椅子,猛地站了起来:“不可能!”
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兵败一事,他早已经写好奏书,又多方打点,皇帝也已经斥责于他,怎么还会有敕使前来?
堡寨中空编空饷一事,经过无数场战争,他早已解决的滴水不漏,并不怕查,然而敕使来的突然,沿途并不走漏半点风声,那些替换过的粮草、皮甲等物,恐怕会被发现。
还有莫家!
若是提前知道敕使会到,他们联手起来,也可以做一场戏,将敕使瞒过去——可是敕使到的太突然,恐怕莫聆风也毫无准备。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他咬牙看向邬瑾,压低了声音,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臂。
他不得不攥住邬瑾,因为邬瑾在说过那一句话之后,两条腿就在不停哆嗦,面无人色的喘着粗气。
邬瑾的面目,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头上未戴冠,只插了一根木簪,幞头拿在手里,已经捏瘪了,衣角在丝绦里掖了个乱七八糟,汗水大滴从鬓角滴落,打湿了衣襟。
这样一个打架都要衣冠楚楚的人,忽然混乱成了这个发疯似的模样,恐怕京都是真有密旨来了。
邬瑾推开他的手,耳语道:“亲眼所见,陛下派遣往宽州的敕使,哪一次不是掩其不备?您若是现在赶去堡寨,还能来得及和莫姑娘一同联手,若是去的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实在是累的站不住了,拖过来一条凳子,一屁股坐下,慢慢地喘气。
会面
王知州心急如火,一刻也难待,连和其他人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匆匆迈出步子,自屏风上取下鹤氅,边走边穿,同时吩咐人备马,心中的惶恐和无助正在从他身上悄无声息泄露。
早知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姑息莫聆风。
从莫千澜以士兵空编、空饷一事算计他开始,他就已经落入了莫家编织的罗网之中,一步错,步步错,到了这个无可挽回、不能收场的地步,连程泰山、邬瑾也全都卷了进来,他被迫无奈,只能和莫聆风呆在一条贼船之上。
可惜天下事,从来没有早知道。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邬瑾。
邬瑾这一路匆忙前来,衣冠狼狈,但是他坐在那里,充满了力量。
原来这种平日里如同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的人,雷厉风行起来,竟然有雷霆万钧之能。
一眼过后,他再次匆匆而走,从知州衙门带了十个心腹,疾驰前往堡寨。
王知州携带州官印,在酉时末到达堡寨。
冷风拍打高接天际的城墙,秋云卷至秋月边,月色横空,将女墙之上旗号照的清清郎朗。
一是镇戎军旗,一是“莫”字旗,一面为莫,一面为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