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开吊桥,王知州望着这些猎猎作响的旗帜,已经是眼前一黑,等到浮水而过,进入堡寨,沉重的吊桥再次闭合,通往宽州的唯一道路就此消失,他心头越发有不详之感。
高平寨中,有人带一队士兵打马迎出。
两侧宿鸟惊飞,枯枝颤动,风摆罗衫,软甲束身,兜鍪之下,是皎皎红颜,竟是莫聆风领着一队娘子军迎上前来。
莫聆风在王知州面前勒马,将马鞭折在手里,笑道:“王知州惫夜前来,不知是有机巧要务,还是消息灵通?”
王知州不答,左右一望,又抬头望了望寨中,见灯火通明,又隐隐有请酒之声,便问:“为何此时还在饮酒作乐?金虏当前,尔等还放浪形骸,不知收敛!”
“朝中敕使忽然前来,寨中事物零碎不全,只能由种将军亲自招待敕使几杯薄酒,接风洗尘,王知州既然来了,一同前去。”
王知州装模作样,大惊道:“敕使?何时到的?来的是何人?”
莫聆风调转马头,在前方领路,殷南不离她左右,一队娘子军跟随在两侧。
她口齿清晰地回答:“和知州前后脚到的,我非朝官,并不知是谁,他自称是秦方,官居枢密院都承旨,兼凤州节度使。”
王知州的脸立刻垮了下去:“秦方承宣旨命,通领院务,乃是陛下心腹。”
“既来之则安之,”莫聆风淡然一笑,“知州不必如此不安,天下无难事啊。”
王知州冷笑道:“天真。”
没进过朝堂,以为秦方也能够受她的糊弄。
他心事重重,暗暗打量堡寨中情形,从前高平寨中多军户家眷,和小县一般,然而自从三川、怀远、定川三寨失守,高平寨中家眷已经尽数搬去了宽州城内,此时高平寨中只剩下士兵,分成五路排布。
沿途皆是庄严幽僻,风扫旗帜,篝火乱涌,秋风泠泠,士兵来回巡视,法度俨然。
此种情形,大异于王知州往日所见,他甚至连一张熟悉的面孔都看不到,而这些士兵见到莫聆风,纷纷恭敬地让至两侧,垂首行礼。
镇戎军已是名存实亡。
他心知莫聆风在堡寨已是肆无忌惮,然而亲眼看到此情此景,心中越发震荡难安。
若能顺利过了此关一定要快刀斩乱麻,解决这个后患。
一队人马一路行至中帐,莫聆风站在帐外,侧身让出一条道来,请王知州进去。
王知州整理衣裳,迈步进去,堆起满脸笑容,看向正中面孔方方正正的中年男子:“下官王运生,宽州知州,拜见秦承旨。”
说罢,他深深一揖。
秦方笑道:“我刚坐下,你便到了,王知州的耳报,当真是灵通。”
王知州连忙直起腰来,解释道:“下官惶恐,不敢刺探敕使行踪,实是想到金虏就在枕侧,无法安睡,特来寨中检视一番,方才迎我入寨之人告知,下官才知秦承旨到了。”
一边说,他一边暗中打量,就见这如同官邸一般的中帐,摆放一桌席面,秦方坐于正中,陪坐的是种家庆和几位都统制。
种家庆竟已是白发千丈,颜面沧桑,全然不复从前矍铄,至于那几位都统制,他所熟悉的只剩下冯范。
秦方微微一笑:“坐,我是初来乍到,此地没有你熟悉。”
王知州立刻上前,不着急坐,而是亲自执壶,给秦方斟酒,又给种家庆满上一杯,感慨道:“种将军辛苦。”
他做的十分自然,桌上凝滞着的气息也随之一松。
酒过三巡,王知州看到了皇帝敕令,敕旨之上,皇帝对堡寨众士兵大加抚慰,又令秦方查明堡寨一路溃败至此的缘由,是缺人还是缺军饷,许秦方在便宜之内,提调宽州、济州转运使税银。
敕旨看似句句安抚,实则不满之心跃然敕旨之上。
而秦方自进入宽州起,两只眼睛便不曾停下,到了堡寨之中,更将莫家军旗看在眼中,不过是刹那之间,心头已经大震,有所论断。
他带来的一队禁军就驻扎在中帐之外,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先拿下一位祸害。
但是外面频频响起的擂鼓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欲发而不能。
等到酒足饭饱,席面撤去,上来几杯清茶时,他忽然道:“军中那位娘子军之首,翊卫大夫,在何处?”
种家庆和王知州同时心神一滞,王知州放下茶盏,笑道:“夜深了,秦承旨沿途劳累,何必屈尊见一个小小女将,不如先行休息?”
夜确实已经深沉,高平寨中篝火已经熄灭大半,轮番操练的士兵也已经歇下,鼓声停住,旗子的猎猎之声和浓浓酒气便悄然袭进了中帐。
秦方不为所动,坚持要见莫聆风,连说带笑:“难道这位女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也不打紧,陛下也不曾指望一群女人干出什么泼天大事来,不过是图一乐罢了。”
王知州也不敢过于坚持,只能示意冯范去请莫聆风前来。
质问
莫聆风头戴兜鍪,身披软甲,腰挎长刀,进了中帐后,朝着秦方拱手:“末将见过秦承旨。”
秦方仔细打量莫聆风。
莫聆风年已十六,身量逐渐高挑,手脚长而纤细,软甲包裹着她,垂眸之时,丹凤眼展露出清晰的两条弧线,往上飞扬。
面貌不出秦方意料之外——他早年曾在京都见过莫千澜,莫千澜那双少见的丹凤眼令他记忆犹深,而莫聆风与莫千澜生着同样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