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章是个便宜货。这话不是骂人,是实事求是。早在饥馑年月,人还没有粮食贵的时候,父母把他舍给了虞家。价格非常便宜,不足往年正常卖价的三分之一。虞家给他们搬来了粮食,解了燃眉之急,然后以龙文章年龄太小为由,没有把他带走,反而是好好在父母身边养大。
饥馑之后是匪乱。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当地高门大姓能走的都走了,只留下门房和狗。其中包括虞家。虞家这一走就是四五年,等时局平定,他们已经在外省安家置业,没了回乡的理由。有一天管家看着日渐调皮的少爷爬墙出去玩,一拍脑袋想起来曾经买下个乡下小子,和少爷差不多大,正好可以做玩伴,顺便监视管束,于是转头去了家主屋里,把这事重提起来。
虞父同意了,于是就着手去办。隔了两三个省的路程生出许多是非。一路上又是遇上洪涝大雨,又是军阀土匪嫡系旁系抢夺地盘,兼之去接龙文章的人本没有出过远门,一路上竟然迷路了好几次,等到再度返程回到虞家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本来足足的盘缠花光,俩人蓬头垢面跟讨饭的一样。这一趟路费比龙文章的身价还高几倍。虞家觉得有点亏。
只有小少爷觉得稀奇。慎卿还在襁褓里只知道哇哇大哭。这新来的小孩倒和自己差不多岁数。他不仅会讲田野间的故事,还会做弹弓打小鸟抓知了摘野果。他俩一起爬树下河捉蚂蚱。虞父一看这可不行,凑在一处净知道玩了,于是等学堂开课,把龙文章也送去伴读,不求他识几个大字,就图磨磨他在乡间长出来的野性子,以后也好借他规劝儿子。
谁知这乡下的野孩子不仅没在课堂上呼呼大睡,还表现出了求贤若渴的一面。学堂里无论年纪大小,都是上一样的课,基础启蒙的如《三字经》《百家姓》,再复杂点如《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之流是给聪慧学生开小灶才讲的。一般的孩子要去再大一点的学堂才可进阶。
一群孩子摇头晃脑,之乎者也。龙文章搬着小板凳蹭少爷的书,跟着摇头纸糊折叶。虞啸卿说不对,是之乎者也。龙文章愣头愣脑的。我念的不就是纸糊折叶,这是什么东西?不是东西,是先生拿书本在他们脑袋上一人拍了一下,说课堂上应该庄重严肃,不许悄悄话。虞啸卿辩解是龙文章不懂,自己给他纠正。先生看着这个晒得黝黑的农家孩子的小脸面色依然淡淡的。下课了再请教。虞啸卿就闭了嘴。龙文章则在先生背过身时侥幸地吐出舌头,做出个劫后余生模样,逗得虞啸卿差点又要被先生捉住教训。
龙文章暂时听不懂深奥的,但幼学启蒙领会得快,就是字不是一天两天练得出来,常被先生说像狗爬一样。但先生也对他的聪慧表示欣喜,私下里把扇子亲昵地在他额头上点一下,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没出生在好人家。
龙文章不觉得可惜,除了想爹娘和寄人篱下,自己在这里过的还不错。在老家可上不了学堂。他睡觉前这样宽慰自己,抹抹眼泪。好在他和少爷很合拍。少爷在花园用宣纸练颜体书法时,他就趴在凳子上用草纸写天地人的大字。少爷拿额外的一支毛笔沾了红墨水,把他写尚可的字圈起来以作表扬,好像小老师一样。他就笑嘻嘻地拿起来看那几个圆圈,越看心里越美。虞父引客人路过的时候,看见他俩。客人夸赞主人家家风好,连下人都有纸墨气。虞父听了觉得脸上有光。几倍于龙文章身价的路费花的值了。
课业做完的时候,两人不免打打闹闹。小孩子眼里除了吃的便是玩的。虞啸卿在吃上面很是慷慨,每次有零嘴总和他分享。什么冰糖,糕点,水晶饼,哪怕是自己平常也吃不到的也不吝啬。有一次父亲有个远洋过来的友人带了朱古力,模样长得又黑又怪,舔一下发涩而后甜。醇厚的香气和丝滑的口感让他沉醉不已。他谢谢了这位叔叔,把剩下一半揣在口袋里。叔叔问,怎么不吃了?他说自己想给龙文章留一点,他也没吃过。叔叔夸他大方懂事,他半知半解地接受了夸奖。心里只是想让龙文章也尝尝。虞父脸上不见愁容也不见欣喜,似乎在思考什么。
找到龙文章的时候他正在干活。说到底是个下人,但年岁不大,就只是做些扫地洒水铺床擦桌的轻活。龙文章没有抱怨,手脚利索地干完了活再去找少爷玩。虞啸卿经奶妈指引找到他时,朱古力在紧握的手心里有些融化了。小孩子手心热。他还不知道这种东西不单单会在嘴里化开。他把龙文章手里的扫帚拿过去,把朱古力塞他手里。龙文章把上面包裹的一层金纸掀开的时候,融化的朱古力粘稠地粘在银白色的内侧那面纸上。他狗一样的鼻子嗅到了以前没有闻过的甜涩苦香。少爷期待地看着自己,于是他把这玩意长得像狗屎的话咽下去,伸出舌尖舔了口融化的边缘。那是他尝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前清已经是过去。不考举人四书五经除了陶冶身心无益。新式学堂兴起,虞父把大小儿子都送去。龙文章已经识的字够多了,不必再浪费学费。他在学堂外的一棵大树最粗壮的旁枝上趴着,像只野狸猫隐藏在树冠里。他托着下巴等待校工拉起打铃绳,自己好接少爷下学。
少爷在学校交了不少朋友,呼朋唤友像个小霸王。因为这个称呼,他脑袋还被少爷弹了一下,而后急中生智,说楚霸王嘛,可威风了。少爷才没计较。这次和上次一样,少爷把书包给他就和朋友说说笑笑走了。龙文章跟着。他们说的一些什么政治啊,思想啊,孙中山啊,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虞啸卿见他跟着问他干嘛?他说少爷你不回去吗?虞啸卿说你先回家吧,告诉我爹娘我在同学家,晚饭前就回去。
龙文章哦了一声抱着书包回家了。放下书包就有人招呼他去帮忙。他年纪已经不小,而且不用伴读,可以做一个能干的劳动力了。忙完了以后已经太阳落山了。他背上汗衫下出了一身汗。在院子里坐下歇息的时候瞄到少爷的书包,于是好奇地拿出一本翻阅。虞啸卿对他这种僭越的行为见怪不怪,回来只是抱怨你倒是把它装回去。龙文章笑嘻嘻的,说自己被拉去帮厨房烧火去了,忘了。他的脸火红火红的,说的不是假话,是给家里上下烧洗澡水去了。一锅接一锅,足足拉风箱拉了一个半钟头,手臂酸痛。
少爷很自然地把手背放在他脸上,热得烫手。现在天已经黑了,给少爷添完洗澡水自己就可以歇下。但他被少爷摸得心比脸烫。少爷说把门关上,我们一起洗,看你这一身汗。他听完浑身都发烫了。脱完衣服他踩进了水里。少爷已经在等着。温度刚刚好,一天的疲乏后人几乎要在热水里泡软了。那近似小动物虚脱的模样莫名让虞啸卿觉得可爱和好笑。他推了推龙文章说先别睡,给我搓搓背。
龙文章就软着骨头懒洋洋地伺候起少爷。休息之后,和少爷独处他那种狡黠赖皮劲就上来了,搓着搓着就开起玩笑说少爷前面我也帮你洗吧。虞啸卿趴在桶沿没有转身,语调也是懒懒的,没有听出什么苗头,说我自己能洗。龙文章已经贴上来,手从身后往他小腹探,说我帮你洗舒服
少爷被他摸得一个激灵,耳根子一下子红了,骂他你摸我尿尿的地方干嘛?自己没有吗?龙文章涎着脸说,别人摸起来不一样。别人摸起来是不一样。虞啸卿感觉血气上涌,有种无名的冲动却不知道如何缓解。那一双有薄茧的手在不同别处柔嫩的东西上搓揉。就没过一会儿,他竟然浑身一抖,喘着粗气到达了未知的顶峰。
有了则没有羞赧地脱光了衣服跨坐在少爷的腰上。他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接吻,捧着少爷的脸吮咂舌尖,好像那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两人交换着口中的津液,亲得难舍难分。
原本虞家家教森严,奈何乱世里要争个功名虞父离开家宅上了战场,儿子少了管束。正是男女大防的年纪,儿子不见心动,虞母也放松了警惕。他两个又一向亲近。虞母自小看着他俩长大,把龙文章这个机灵鬼看成半个干儿子,平时也有点放纵。虞父敲打了几次,将来建功立业,大有作为的人怎么能天天和下人厮混。虞母只是打哈哈。她有时也觉得丈夫太过严酷,剥夺了儿子童年的许多乐趣,把儿子逼得像个小大人一样,于是独在和龙文章交往这件事上偏袒。
这天慎卿放学。他做弟弟的原本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奈何没有哥哥天资聪颖,但好在性情温柔敦厚,做事有板有眼,广受老师和同学好评。唯独有些没有主张,唯他哥马首是瞻。他哥是孩子堆里的大王,那他就是二大王。虞啸卿的领导风范在小小年纪就崭露头角,而身边总跟着小几岁的弟弟仰望着他,是兄弟更似君臣。
慎卿常常喜欢黏着他哥。他哥不仅聪明还比他漂亮,好像老天爷把父母突出的优点都分给了他。一双桃花眼水润又多情,只是不常温情地注视着人。反而他哥人有一种孩子气的蛮横,冲淡了过于精致的长相带来的女气。是老少咸宜,男女都会爱上的美少年。曾经有个男学生大胆写了几句暧昧的话托他转交给哥。他哥看完后大怒,和那人割席绝交。女生给的情书也一律不睬,时间长了没人再做这种冒犯的举动,反而清净了。
这天他来找他哥诉苦。自己的课业赶不上时他总是找他哥帮忙。夏天溽热的正午,吃过饭小睡会儿乃是常事,只是虞啸卿这关了一道门又一道门。一家人哪有什么嫌隙和距离,尤其兄弟间。慎卿也不客气把门一道道推开,然后就看见他哥和龙文章光溜溜的躺在竹席上酣睡。他哥体面点,穿着短而宽大的裤衩。龙文章干脆什么都没穿,四仰八叉地手脚压在虞啸卿身上。
慎卿年纪小些,加上大家都是男的,脑子里少一根筋,竟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平时下河洗澡又不是没见过彼此光溜溜的屁股蛋。于是坦然地推推正在熟睡的他哥。他哥迷糊着从眼缝里看见弟弟的脸,一下子惊坐起来。再一看龙文章赤裸裸的趴在那,情急之下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叫他醒醒,然后把衣服遮住要紧处。巴掌声清脆,抽得龙文章睡梦中一抖,不明就里哼哼唧唧地睁开眼,一看二少爷也在这,一下子弹跳起来迅猛地套上了裤子。
慎卿看了只觉得好笑,他还没见过他哥这么狼狈。平时都是哥哥教导他人要行得正,坐得端,穿衣做事都是一个人的脸面,然后给他系上松垮的衣扣,结果他俩午睡睡没睡相。慎卿开口笑话,说哥你平时教我好好穿衣,怎么不管他光屁股睡觉?虞憋得没话说,又看弟弟懵懂的样子松了一口气,找借口道天太热了。心静自然凉对他不管用。龙文章也挠着后脑勺附和,嗯,实在是太热,你看我蒲扇都没撒手,给大少爷扇着扇着就睡着了。
慎卿没有细究,不见外地坐在床边诉说国文老师太过古板严苛,动不动就要用板子打人手心。那个老师虞啸卿也是领教过的,是私塾里教过他后来被人请去学堂的大儒。学识渊博是真,古板掉书袋也是真。自己还拿砚台砸过人家脑袋,所以他对虞家这两个小子都没什么好印象,连累了无辜的慎卿。虞啸卿只好安抚弟弟,这学期过去就好了,大不了换个班级和学校。慎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不满的话,最后还是龙文章提议去游水,他才暂时忘记了这一不快。
三个人龙文章最会水,在河里来回穿梭真有点浪里白条的能耐。虞啸卿为照顾弟弟在浅滩处玩耍,摸些小鱼小虾小螃蟹。龙文章一会儿游过来一趟偷袭,偷偷在人身后冒出来,泼得两人像是在水鬼手下死里逃生一样,没有一处不湿透,然后又游到河中央扮鬼脸。慎卿玩得兴起不顾自己的能耐就要下深水,被虞啸卿一把拉住,在耳边悄声说穷寇莫追,你看我怎么整治他。
说完装作扫兴动气的模样,领着慎卿要回岸上。龙文章一看求爷爷告奶奶让他们留下,没几下就游了过来赔罪。刚在水里站起来的时候被虞啸卿一个反扑,长手勒住了前胸扼在怀里。慎卿得意地掀起水花往他身上招呼。龙文章大呼上当,但被少爷搂着反而不想挣扎,就这样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后,三个人去树荫下晾晒风干。龙文章摇晃起脑袋跟狗甩水一样,激起被水滴打到的兄弟俩一阵抱怨。
虞啸卿躺在两人中间,慎卿已经玩累了,闭上眼打盹。龙文章偷偷扣少爷的手心。掌心传来一阵阵瘙痒的感觉。虞啸卿抓住了他的指尖,反而闹得一向厚脸皮的人脸红。龙文章想收回手,却被向上抓住了手腕。虞啸卿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树下被风吹过。
时局动荡,两党分分合合,虞父不失机敏地抓住了机会扶摇直上。合作破裂后的清剿成了他最好的垫脚石,后来人们介绍虞家这一系军队,简要明了地说以扫红起家立身。虞父言谈中处处要儿子谨记这一点。
日本人再三侵扰,虞啸卿不愿再守在书桌旁做个无用的学生。年轻人要历练,但也不能真的从排头兵炮灰做起,于是虞啸卿被送去军校,出来就有了连长的职务。虞啸卿想带龙文章同行,虞父告诉他龙文章自他走后无心服侍,言行丢了规矩,本打算给钱打发他回老家。临行前问他是否愿意前去前线帮衬少爷时,他贪生怕死,拿了钱就走了。
虞啸卿心头一震,回想起龙文章的确有时不分上下尊卑,不讲规矩,但还不至于犯什么大错。他也不信龙文章会这么丢下他。心里存疑还想多问。虞父已经背着手走了,冷淡到鄙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对龙文章的态度。他心里一凛,不敢多问。
转眼几年过去,虞啸卿羽翼渐丰,不甘心再待在父亲的庇佑下,自己拉着重组的川军团赴缅。哪怕有善于逢迎的唐叔帮助,内部的权力倾轧,上峰的为难阻碍,英美军态度的傲慢无礼,其中的憋闷不得志无人诉说。每当这时,他就想起那个不辞而别的人。
那人曾许诺,愿意一直跟着自己。现在想来都是少年人情到深处的一时之词,当不得真。自出了湖南就没机会再回家乡,更别提打听他的下落,不知他在半个沦陷的中国能否坐得住。焦虑时更是想这样贪生怕死,苟且偷安的人不如去了阴司才好。
谁知道在怒江隔江望去的时候,正是他光荣死去的好时机。虞啸卿压下惊骇,望远镜里灰黑的一张脸何其熟悉,和在灶膛里抹了满脸草木灰烬挂着思亲眼泪的那个小孩重叠起来。他呆愣那一会儿,何书光还在等他回话。他摒弃了繁琐的思绪,请他们慷慨赴死。此乃军人天职,不容徇私。何书光的旗语刚打出去。他隔着遥远的距离凝视那个视野里的小人,补充道,啸卿随后就到。
序章
鹅毛般的雪飘落而下,在常绿的松柏树冠上积起一个白色的鼓包,沉甸甸的几欲下坠。蜡质的松针针尖锐利,不遑多让,却也被压得低了头。松柏最后不堪重负地折弯了枝干,那压顶之雪坠了下来,正巧砸在树下躺着的人脸上,瞬间浸染成猩红的颜色。
雪层下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一个人惊坐而起。庭院寂寥无声,只有落雪的簌簌声响。苍茫无暇的雪被上,处处绽放着血色梅花,妖异诡谲。他扶着树干起身,一只手捂着伤口,佝偻着身姿前行。
这年他十七岁,在尸体堆里扒出一个比他小的孩子,那是他的少主人。他的少主人这年十一岁,奄奄一息趴在他的肩头,出气比进气多。他把没有意识的人往上颠一颠,阻止人从背上滑落。长阶染血,他踩着血脚印在白茫茫大地上走出一条路,嘴里念叨,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追击的人如同壁虎的断尾,切断了再长出新的。虞啸卿指腹下的尾巴脱离了本体还在活蹦乱跳,他捏起来给龙文章看。龙文章笑嘻嘻的,折起双臂,把剑夹在其中然后抽出,血污就在衣袖上擦干净了。虞啸卿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扔给他一块白色手帕,说用这个擦。龙文章珍惜地揣到怀里,说下次再用。
这是他们这两个月以来遇到的二十二岁,虞啸卿十六岁。
年纪略大的人蹲下来查看尸体。这个令牌他熟悉到闭眼就能画出来,大咧咧地扔在一旁不管。有几两散碎银子就揣自己荷包里。虞啸卿没说什么,手腕一甩,剑锋汇聚的欲滴之血笔直地溅了出去。他来到池塘边,用池水洗涤剩余的污秽。
杀伐之气仍未消散,虞啸卿心里的燥郁不知为什么难以压制。这次伏击反杀明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龙文章搜刮的手停下了,他嗅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息,是乾元初次的信香。算一算,少主人的年龄已经算晚的了,他差点以为少年是个中庸。
趁事情失控前他带少年离开,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藏身。时间紧迫,由不得他挑选,一座破庙也可以将就。虞啸卿对他匆忙中拉拽自己的动作感到不满,挣开了他,说你干什么?追兵还晚着呢。
龙文章指了指他后脖颈,虞啸卿摸了摸一向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有些发烫发胀。但他还是不明白,这不能怪他。跟着龙文章这种人,离谱的事多的是,缺少点常识似乎也正常。龙文章也不多解释,把自己脖颈的头发捋到一侧,露出有伤疤的地方,说我勉强也算个坤泽,可以顶用,也没有后顾之忧。
虞啸卿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透出少年气的一派天真,带着困惑问,你在说什么?龙文章痞笑,小主子,你的雨露期来了。不解决,怕是要把魑魅魍魉都招来了。虞啸卿突兀地红了脸,才反应过来,说龌龊,谁要你做这种事?
龙文章少见地认真起来,说我是个孤儿,受你父母恩泽才长大成人,没有什么我不能给。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待会走不动道,我可不会再帮你。说完死皮赖脸地凑过来,说我知道我哪都不像个坤泽,委屈小主子一下。
虞啸卿不吃他这套,用手推开他的胸口,说讲完了?那你本人的想法呢?龙文章竟然在青涩少年面前闹了个脸红,扭捏着小媳妇模样答话,我自然是愿意的。
暴雪将至。一时避难的地方,现在倒是被困在了这。龙文章到院子里,拂去上面有尘灰的一层,把中间干净的雪捧进了瓦罐煮雪水解渴。他把干粮一掰两半,一半给了虞啸卿。破门烂窗挡不住风雪,他挪来杂物堆在门口,虞啸卿也跟着干起活来。
最后他俩坐在火堆前。天寒地冻,人的生气也被一并剥夺。龙文章不再多嘴多舌,刚才的事也把他折腾得够呛。他歪歪扭扭地坐在稻草上,拿木棍戳着火堆,时不时瞄虞啸卿一眼。
虞啸卿在一截倒塌的庙柱子上坐得端正,面上没有表情。虽然是个俗家模样,却法相庄严,像一尊出世的活佛。如果不是这人刚才在香案前把他草得三魂丢了七魄,这个结论会更有说服力。
虞啸卿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问了声干吗?龙文章没个上下尊卑,说您好看呀。秀色可餐。我心里美。嘴脸跟个地痞流氓似的,好像刚才的事全是他占了便宜。虞啸卿斜他一眼,把在火上烤热的干粮塞他嘴里,免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夜间两人挤在一个铺盖里。龙文章揽着他睡已经成了习惯。虞啸卿不喜欢他还把自己当小孩子,但这么冷的天一切争执都可以搁在一边。他搂着龙文章的腰,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像幼兽依偎着父母。龙文章迷迷糊糊地拍着他的后背,哼着乡曲歌谣。
两个人的信香袅袅缠绕在一起。龙文章的稀薄,嗅不出味道来。虞啸卿的呛人,刀枪剑戟如果有气味,可能就是这种,暴烈而有存在感。过于浓厚的信香侵入龙文章的鼻息,刚平静一会儿的身体又燥热起来。
他有些埋怨地推了推怀里的少年,说收着点。少年却把脑袋往他怀里再埋几分,嘟嘟囔囔反问,什么收着点。龙文章无奈,说那你后果自负,然后手跟蛇一样灵活地钻进衣物,摸向了他胯间的物什。虞啸卿骂了他一句老不正经,终于睁开了眼。
龙文章涎着脸笑,说我还没那么老,你叫我一声兄长差不多。虞啸卿哼了一声,对他这种蹬鼻子上脸的行为习以为常。然后他掀开了衣袍下摆。小兄弟在龙文章手指拨弄下,精神奕奕的。
天实在冷,他们都不想放跑铺盖间的热气,一时没什么大动作,在遮盖下磨磨蹭蹭地动作。龙文章扭着身子把亵裤褪了下去,自然而然地把大腿搭在自己小主人身上,也不顾僭越。虞啸卿揽着他的后腰让两个人更贴近,侧躺着再次进入了坤泽湿润的腔室。
龙文章抱着他的脑袋。那乌黑柔软的头发,像小兽的胎毛,摸起来顺滑。乌发下的脸虽然稚气未脱,已经是俊朗端正的长相,挑不出毛病。他本不该这样马虎对付虞啸卿的怎么会忘了备药散。可他有着自己的私心。
玉杵缓缓捣就研磨,花心酸软,抵挡不住来物。龙文章哑着声喊,啸卿,不可。刚才就没得逞的半大男孩不悦,但也知道他们的处境并不适合结契。于是在他耳边热乎乎地讲,那你将来要给我。
躲躲藏藏这么久,就在虞啸卿认为自己复仇无望,要庸碌地度过这一辈子时,龙文章带他来见了一个人。那位老者大喜过望,不顾年迈身躯跪拜行礼,说少主,我们找你好久了,然后请他上座。龙文章立在堂下,却没有少年的激动与兴奋。
寒暄了几句,老者让侍从带虞啸卿去休息,却扣留了龙文章。虞啸卿回头看他时,发现龙文章正半跪在地上,冷不丁被掌掴两下,巴掌声清脆响亮。老者怒不可遏地斥责他,我们找了少主那么久。你怎么敢!枉费主子把你从狼窝捡回来。
虞啸卿粗鲁地把身边阻拦的人一把推开,在他面前蹲下,抬起下巴看他嘴角有几丝血丝。他用拇指把龙文章嘴角的血轻柔抿去,刚才的喜悦一扫而空,压着怒火问你干什么?老者并不畏惧一个羽翼未丰的毛头小子,谦恭但毫不相让地说,少主,有些事你还不明白,我得替你管教他。龙文章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然后重新跪好叩拜下去,说虞公,我知错。
虞啸卿瞪着他俩,搞不懂这是哪门子哑谜,最后强硬地把坤泽拖拽回房。虞公想说什么,也被他直直堵了回去。虞啸卿怒气冲冲地拉着他的手推开房门,走到床边才稍微冷静下来。他说,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们不能找别人帮忙吗?
龙文章笑着捏捏他的手,说虞公是你父亲最亲近的军师和幕僚,他对你绝无二心。虞啸卿怄气,说我不喜欢他对你的态度。龙文章轻轻抬起他的脸,说少主人能自立门户,独当一面时,自然能护我周全。虞啸卿看着他笃定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床铺已经有人整理好了,给他省了麻烦。龙文章为他拉下左右的床帘,说长途跋涉辛苦了,快休息吧,然后起身要走。虞啸卿抓住他的手腕,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和龙文章形影不离。他问你要去哪?龙文章回答,主仆有别,我去侧屋歇着。
虞啸卿皱了皱眉,在他的安抚下还是睡下了。高床软枕,只是卧榻旁少了一人,他睡得有些不安。这一年虞啸卿十八岁,龙文章二十四岁。
那一晚后,龙文章听候派遣,一走就是好几年。酒肆闹市中,他的身影如水滴汇入溪流,隐然众人。暗杀名单上的名字一一用红墨圈住划去,虞家声势则一天比一天浩大,越来越受上头器重,锄奸铲恶,震慑了不少乱臣贼子。
他再被召回来时,虞啸卿羽翼已丰,杀伐决断,雷厉风行,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恍然看见他父亲当年的威严,跪在阶下,恭敬地喊了他一声主人。虞啸卿笑起来,过来扶他起身。虞公似有不满,侧过脸不去看他,但始终没有表达。
龙文章这才抬头,对上来人的眼。一双清亮澄澈的眸子笑起来就泛着盈盈温情,与少年时模样暗中应合。兄长请起,虞啸卿热切地唤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以后不必再奔波,伴在我左右。虞公不悦地甩了甩袖子,拂衣而去。
他的小主人确实是长大了。个子高了他半头,从温泉里把他捞出水面时毫不费力,抱着他走向床榻也步履稳健。虞啸卿吻着他的伤疤。那块初愈的疤痕是鲜嫩皮肉的粉色。还有大大小小的在身体各处散布。俯在他身上的人一一吻过。
龙文章受不了地绷直了身子,紧实有力的腿圈着虞啸卿的腰一个翻转,上下位置颠倒过来。虞啸卿笑骂他,大逆不道。龙文章快活地顶嘴,小主子就喜欢我这样。虞啸卿没有否认,看向他的眼睛似乎装着一江春水,和煦而莹润,就着这个姿势双手掐着他的腰向上捣弄。
龙文章粗糙的手指绕着他凉而丝滑的乌黑发丝,仰起了脖子舒适地长叹。虞啸卿想起什么,摸上他汗湿的颈子,把人硬拉下来,舔着耳朵说,该改口了。龙文章顽皮地一笑,拖长了声调去喊他主人我伺候得你还舒服吗?
虞啸卿啧了一声,把他又重新压回床头,说我看反了,你倒是比我还受用。
夜深霜浓,石板路也湿滑。来人脚步匆忙,心急之下,踩到自己披风一角,在台阶上跌了一跤。小腿一处传来阵阵钝痛,他马虎地揉了一下,不顾姿态地爬起来。坏了坏了,要出大事了。再不赶紧点就来不及了。
遮盖着大半张脸的兜帽取下,门口的侍者见了这张熟脸没有多言,为他打开了房门。屋里一人正背对着他站着,挺拔身姿如崖柏苍松,在昏暗不清的夜里多了几分肃杀和阴冷。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你可以走了。屋里人不想跟他磨嘴皮子。龙文章跪下给他行礼,这是他俩私下相处时少有的举动。虞啸卿在铜镜倒影中瞧见,皱起了眉头。
主人,他恭敬地称呼,语气突然急促,万万不可,党同伐异如同兄弟阋墙。虞啸卿决绝地说天子密诏,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之后又有一丝怅然,这也不是他曾设想的报效家国的方式。龙文章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他说你下去吧,别白费口舌了。
龙文章愕然,片刻之后,平静地说道,禀报主人,我是来请辞返乡的。虞啸卿瞬间恼了,说你想搞什么名堂?不允。龙文章再拜,说我想告老还乡。虞啸卿愤愤地拔出饰剑,指着他说,你还没到不惑之年,说什么告老还乡?况且你孤儿一个,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吗?
龙文章说不知,但到太湖边务农,也算自在。虞啸卿气极,不明白待他这么多年自己做错了什么,对方竟然如此凉薄,拿这种话敷衍自己。无计可施之下,他摆出了家主的威严架势,说你的命是虞家的,你还想走?龙文章隔着衣服指着胸口已愈合的伤口,那是当初为虞啸卿挡的一剑,差一点就穿刺心脏。他简洁地说,还过了。
虞啸卿身形晃了晃,一时竟分辨不出他说这话是否真心。感情若计较起得失,无疑比袖中剑,温柔刀还伤人。他放柔了语气,诚挚地问龙文章,你还记得我十六岁那年,你在佛前应承过我什么吗?龙文章抬眼直视他,墨黑的眸子深沉,让人看不透,说若我给,主子能放我走吗?
怒火燃尽只剩轻轻一吹就散的灰烬,透着阴沉沉的萧瑟凉意。虞啸卿把剑锋抬起,挑起他的下巴,未开刃的饰剑也是锋利的。尖刃下几滴血顺着龙文章的脖子歪曲地滑下,滞涩难当。虞啸卿眼角赤红,问,你真就这么想走?
这一年,龙文章停在三十四岁。虞啸卿,长命百岁。
苦药
虞啸卿还是食言了,他没有如约放龙文章走。每天一碗苦药送过来,名曰调养身体。龙文章屏着气一口喝完,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虞啸卿回他,现在外面局势动荡,等安稳下来。过了有段日子,再问。他便说,时候还没到。
没人知道他嘴里说的时候指的是什么。直到龙文章有一天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浑身里里外外都汗湿得像融化的雪人。侍奉他亦或是监视他的人似乎并不意外,有人将他扶了起来,一个则到门口对看守窃窃私语了什么。
从未有过的情潮席卷而来,把他拍在岸上无力起身。所谓调理的药原来真是在调理,只不过不是健壮他的体魄,而是疗养他身为残缺坤泽的身体。龙文章上了当。他在软卧上蜷起了身,意识逐渐模糊,恍然间看见那日的自己呆呆地跪坐在床上,等待着一个并不高明的谎言。
那天,虞啸卿说会放他走,说你还记得在佛像前许诺过我什么?他当然记得,在那个风雪连绵不断的寒夜,他们俩相依时如炭火般灼人的体温。
他记得自己没让虞啸卿进到腔室深处,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受孕。在多事之秋,麻烦自然能省则省。小少主不满,但还是依在他怀里,霸道又孩子气地说,你将来要给我。
被一纸密令召回时,他是这样打算的。小小的纸条上没像以往通告一样写有名字和住址,反而只有四个字,速速归来。一个朱红色的私戳大大地覆盖在墨字上,那是一朵与罂粟长得极像的虞美人,是家主才会动用的私章。
和他设想的的确一致,他的小主人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掌控大权了。虞公看着这对野鸳鸯气得拂袖而去,临走前留给他一个冷笑。他大概是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没去在意这件事,更没来得及去思考庭院里为何在节庆外张灯结彩。
一夜欢愉,庆贺仪式达到高潮时,虞啸卿却没收下他的献礼。他瘫软了身体,困惑回望。他如今的主人轻轻抚着他的眼泪说,你累了,早点休息吧。然后把锦被拉上,揽着他温存入眠。他啊,这些粗话让他们做好了。你现在是座上宾。来,我们一起品茗,这是我托人从西湖带来的雨前龙井,味道好得很呢。
龙文章嗫嚅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说出点什么。茶汤清亮醇厚,入口回味悠长。他却像尝到苦胆一样紧蹙了眉。
虞啸卿既然提起,那便给吧。本来也是要送人却被婉拒的礼物。只是现在心境大不相同了。拿这换回一点自由,并不是亏本买卖。他被人带下去梳洗着装。他的主人现在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不能再和他胡天胡地在地上滚做一团。
四面的轻纱被风撩拨而起,偶尔能瞥见帐内的旖旎景色。红绳高高地从顶端垂悬下来,在他合起来的两只细瘦手腕上绕成一团。高度不上不下,让他只能张开腿跪着来找平衡,上半身俯下前倾,吊起的手成了着力点之一。
额顶和耳上的头发松散扎起,下面的长发披散着,柔顺地搭在肩上和腰背。如干涸血迹的绛红色的棉纱长衫在虞啸卿眼里像是婚服。他认为龙文章很适合这个颜色,并非因为他长得娇艳,他与这个词并不相关,而是一种冥冥中的契合,宿命般的写照。
他只给了龙文章这么一件衣服。因为这个半趴俯在空中的跪姿,龙文章的衣袖垂落,露出大半截小臂。领口则大敞着。跟手和脸常经风吹日晒不同,遮掩在层层衣物下的身体白皙细腻。露出精壮的胸脯随着衣物的遮盖越往下就越昏暗看不清。衣服下摆则堆在小腿上,看起来细瘦脆弱的脚踝就暴露在外。
他像一个出于自愿而被献给神祗的祭品亦或新娘,即使被绑缚着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也依旧平静而圣洁。又像是有着细绒,看似柔弱的莲叶,污浊在他身体滚过,也被他灵巧地翻身抖落下去,依然干净无暇。
虞啸卿揽着他的腰胯动作。为他准备的婚服散落下来,又被挡在臂弯。龙文章的臂膀裸露着,领口垮到腰背上。从他身后看,背部肌肉流畅而优美,像大型猫科。腰带还系得好好的。为了方便动作,衣裙下摆被堆在臀上。看起来更觉得肩宽臀窄屁股丰腴。
探进最关紧处时,龙文章没有压抑自己的声音。疼痛和舒爽糅杂在一起,他叫得像只发了春的家猫,尖利而甜腻,一副淫媚的姿态。虞啸卿将精华都灌注在狭小的肉腔里,在里面成了结。
陌生的雨露期来临,侍从都退下了,留给他一些私隐。虞啸卿来得很及时,像是早在等待这个机会。龙文章攀上他,像攀上海上的一截浮木。他快被情潮淹没了,只求他的主人能发点善心帮帮他。
这么多天,虞啸卿难得见他主动,于是心情激动地把人揽进怀里亲着耳垂和脖颈柔声安慰,攻伐侵占的劫掠行为却变本加厉,把怀里人逼出阵阵哭腔。最后拿出一个玉塞堵住了要流出的精水。
龙文章呆住了,眼睛黑白分明带着眼泪,像只惹人怜爱的发愣小狗。虞啸卿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再隐瞒。放缓了语调问他,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龙文章笑得苦涩,又暗含嘲讽,不知是在自嘲,还是觉得虞啸卿痴心妄想。暗卫不能婚嫁生子,这是您父亲立下的规矩。早在十四岁就用秘法净了身,和中庸无异。我是个例外,因为来复诊的大夫那天被你家灭门牵连了。
龙文章又摸着自己有疤痕的脖颈,刺耳地问,为什么瘸子和我都有一样的疤?主人从不好奇吗?虞啸卿刚刚升起的怜惜被龙文章这句话扑灭了。他皱起眉问,你什么意思?龙文章疲惫地笑笑,自问自答说您日理万机,当然注意不到我们这些草芥。
虞啸卿抓住他的衣领,急切地说,你不一样。龙文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然后摸着他的手用眼神示弱,说主人,我累了。一拳打在棉花上,虞啸卿始终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想要倾诉解释的话堵在胸口,他松了手,看龙文章背对着他蜷起了身。
龙文章这边没动静,药照常送来。他喝了后就找没人的地方扣嗓子吐出来。虞啸卿知道了就亲手一勺一勺喂给他喝,喝完拎着人丢到床上。两个人嘴里都沾染上苦味,虞啸卿却不肯放开他的舌头。
龙文章受不了虞啸卿这偏执到疯狂的行为,有一次当着面把药给摔了。漆黑的药汁溅在脚下,沾染了衣摆。又一碗药呈上来,虞啸卿扣住了他的下巴要灌,被他挣扎中推开,泼洒在虞啸卿胸前。虞啸卿要抬手,那人一双泪眼却让他没了力气。
他把人抱到床上,解开衣衫。龙文章在一次又一次灭顶的快意中抠着他的肩膀,指甲深陷在肉里,崩溃地哭喊,我做不来主子找别人吧虞啸卿擦擦他的泪,有些动容,语气竟像哀求,说你不走,我们就不要孩子。龙文章看着他,温柔神情像当初看那个怀里的小主子一样,却始终没有回答。
终于有一天,龙文章有孕了。他说自己不走了。监视的人大多都撤去,多添了几个人照料。月上柳树梢,一个黑影从墙头跳下,走路有点跛脚,却悄无声息。他推醒龙文章,说还搁着睡呢,月亮晒屁股了。
龙文章从浅眠中睁眼只花了一瞬,骂道死瘸子,你怎么才来?瘸子拍拍自己一侧大腿,说你以为我摸到这容易吗?快挪挪您的尊臀吧。两个人在月牙下逃离这深墙大院。龙文章爬树翻墙利落得哪像身怀六甲的样子,看得瘸子直嘬牙花。
龙文章骑在高墙上回望时,宅院里灯火通明,嘈杂喧闹。他对着这个囚了他快两年的地方,咧开了嘴笑。瘸子在月色下看见他的笑容头皮发麻,损他,快收着吧,笑比哭还难看,阎罗殿该请您去做看守。龙文章掐他大腿根伤处,疼得瘸子嘶嘶吸气,闭上了嘴。
最后瘸子划着船问他,打算去哪啊?他看着烟波浩渺,水雾不知怎么迷了眼,随口敷衍道,太湖,我去太湖种地去。还有,帮我弄个假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