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妹子面色冷淡,一言不发,皇帝缓合颜色朝她挤了挤眼,“小五,四哥也是为你着想,父皇不在了,你一向主意大,今日打算选谁家儿郎,跟哥说,哥给你作主。”
虞莜坐在他对面,乌眸清浅,注视年轻的帝王。
父皇一生只得发妻一人,前头三个儿子早年出征战死,四哥虞岐比她大七岁,幼时跟随母亲,曾度过一段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导致性情唯唯诺诺、瞻前顾后。
四哥小时候,多半是不想像哥哥们那样死于沙场,时常装病作孱弱状,久而久之,心性和言行都透着小于年龄的稚弱。
以至于老臣们大多不看好他,先帝去得突然,虽是叫虞岐顺利即位,却不免在朝堂上多有为难,其实也有磨练他的意思。
奈何,眼下才二十二岁的帝王,远未到眼光睿智、城府老练的程度,按着上一世最初的情形,倒有些被老臣们揠苗助长,早早摧折的意味。
今日世家递上来的名册,远超虞岐的想象,他有点被吓着了。
虞岐一手按在厚重名册上,那里面全是有意愿成为公主驸马的人选,急不可耐又问一遍。
“小五,好逑宴关乎国运,你……到底打算选谁?”
虞莜随意瞥了一眼,“皇兄觉得谁好?”
虞岐揭开最上面的一页,“自然是魏国公世子,他是今次好逑宴的大热门,坊间开的盘口,赌他的人最多。”
三十年前群雄逐鹿,虞弘盛以北方小氏族子弟的出身,崛起成为最大赢家,建国南康,定都金陵,是为弘盛帝。
另有北齐广义帝,虽未抢占有利地势,却也勉强在北方建国,定都洛阳。
原本三分天下的局势,与这两人齐名的江左名门谢家,当时却棋差一筹,未能立国,仍旧盘踞江左。
弘盛帝赐封谢宸宇世袭魏国公,只有虚名而无实职。
江左一带四郡土地,表面对南康称臣,实则无需捐供纳税,夹于南康北齐两国之间,伺机而待。
“皇兄真觉得谢世子好?”
虞莜扫了眼画册上丰采照人的年轻男子,觉得谢洵见了这画,定会跌足长叹:这画师就该拉出去砍头,连本世子十分之一的风采都未意会。
虞岐欲言又止,实际心下也很为难,若能靠这场联姻,令魏国公臣服,自是上上之策,但即使以他的智慧,也知是痴人说梦。
倒极有可能,妹子嫁过去,反助长了江左威风,灭自家志气。
他就只得一个妹子,又不能把各世家的郎君全嫁个遍,虞岐思忖间,觉得还该亲自出马。
到底男子就是不同,建康宫空着的殿那么多,哪天都住满了,差不多就能将天下群豪尽括囊中。
虞莜不理会皇兄的异想天开,一连翻到十页之后,方才看见要找的人,杏眼微眯,打量这张妖孽般俊美无俦的脸孔。
她缓缓一笑,指节轻叩,“他怎么样?”
虞岐探头过来一瞄,随即眼露鄙夷,“这头养不熟的狼崽子,运道倒是不错。”
殿外立着一众乌衣卫,秦昶竖着耳朵,听到这句,掩在胡须下的薄唇微挑,轻轻“嘁”了一声。
从前在建康宫,带头让小太监们欺辱秦昶的,正是时为太子的虞岐。
“那可不行,当初北齐把他抵押过来,秦昶那就是件货物而已,小五你怎能自甘低贱,嫁给他那么个玩意儿。”
虞岐觉得这笔买卖太吃亏,连连摇头。
秦昶异族血统,他原以为这人最大的出息,就是将来回国当个王爷,在嫡兄手底下讨口饭吃。
谁想北齐嫡太子却是个短命鬼,广义帝膝下再无男丁,倒叫秦昶捡了个大便宜。
“若真要跟北齐联姻,不如下次叫他们送个公主过来。”
虞岐仰着脸想了一会儿,两国都是新立,皇室人丁单薄,“秦昶是不是还有个姐姐?”
虞莜忍不住想笑,“听说比他年长好几岁,早嫁人了吧。”
“哦——”虞岐悻悻然打消念头。
正在外面偷听的北齐太子足尖碾地,长廊以金砖铺就,此时响起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一条隐约的裂痕歪歪扭扭,像毒虫爬出的丑陋轨迹,悄然漫延开去。
“今日的宴改一改吧。”
虞莜啪的一声阖上名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皇兄,眼睑低垂,意态闲懒。
“那么多人,我哪儿有功夫应付。”
虞岐心头升起一丝希翼,颤巍巍道:“你、你如何打算?”
在他看来,妹子最好是嫁在本国,从眼下对他最为支持的老臣里挑一家,往后就能帮扶他一把。
小五比他命好,是入主金陵后,唯一在建康宫诞生的孩子,出生时天降异象,自幼聪慧,母亲生她时难产离世,她是父皇一手带大的。
他们父女才是亲的,虞岐想到这儿,鼻子酸溜溜的,感觉心像针扎一般——他是捡的。
老臣们都道小五大有乃父之风,通透大气、有胆有识,对他却百般挑剔,看不上眼。
若非他是虞家死剩最后一个带把儿的,恐怕连这皇位都是小五的。
虞莜却不会顺他的意,闲闲翻看名册从中挑选,每抽一张,都像揭了虞岐一层皮,眼角嘴角一块儿抽搐。
她挑的那些,全是专跟他对着干的死对头,这是要气死朕么?
虞莜眼角余光瞥见皇兄憋闷的表情,心下愉悦,又扔回去几个,最后剩了三张。
“就他们仨吧,下午申时,待我回宫后约来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