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锐家买了一台彩电,买了一台冰箱。彩电是为了让典典和典典妈的日子能够开心一点,冰箱是因为天气太热了,那些吃剩的饭菜必须冷藏后才能够继续食用。
这两样东西使家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典典妈会用冰箱做冰棍给大家吃,有的时候一家人边看电视边吃典典妈做的冰棍,看起来日子似乎也是其乐融融。虽然符锐有时还是能够从典典和典典妈的眼神里看到失去亲人的悲伤,但是能做到的也许只能是这么多了。
结婚两年了,符锐家终于才有了这一点家电,符锐曾经想让自己的家和小时候那个寒酸的家完全不同,但是符锐自己并没有做的更好。
符锐的家里出了怪现象,一方面,典典和典典妈轮流抱着茜茜整天亲热的谈天说地,日子红火的没法形容;另一方面,符锐家的存款日益减少,每个人的心里都暗藏危机。但即使是这样也比典典做月子时要好千倍万倍,那一段日子对符锐来说是刻骨铭心的,简直就是一场恶梦,如果典典还能生一个男孩,并且典典妈还要帮忙,符锐个人觉得干脆还是不要算了。
茜茜是个经不住夸的孩子,她刚给大家喜悦了没多久,就又开始了新的麻烦。
茜茜生病了。茜茜在5月这个北方还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接二连三的生病了。茜茜的病就是简单的感冒、发烧、流鼻涕。这样的病如果摊在符锐的身上甚至都不用吃药,扛过去就是了,但是放在茜茜这个嫩嫩的女娃娃身上,情况就大不样了。
快满周岁的茜茜是个典型的小病号。茜茜总是一个病还没好利索,另一个病就开始了,在这样的日子里,那梦魇般的月子生活几乎就在重演了。
茜茜有了病,又不会说,只有哭一种表达方法。给她喂药时,她尝一尝,如果是苦的,刚进嘴的药,撇撇嘴,药水就顺嘴角流出来了,她自己还得意的笑呢。有时候她对苦感兴趣了,甜的药又不吃了。跟她讲也没有一点用,讲狠了,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这孩子什么都听不懂,就能听懂骂她的话。
这个时候的茜茜在折磨别人的同时也在折磨着自己。茜茜一方面不吃饭、不吃药,饿得皮包骨头,只剩下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让人看了心痛;另一方面极端的不听大人的话,跟大人对着干,你给她喂药,她看到药勺来了,就紧紧的咬着牙关,握紧了拳头,两脚乱蹬,一不小心就连勺带碗全部打翻。符锐在气疯了的时候有过掐死她的冲动,但立即又给自己一个巴掌让自己清醒下来。
起初典典妈都听典典和符锐的,没有提出过多的建议,后来符锐和典典实在是不能摆平茜茜,典典妈终于在茜茜持续发烧的情况下出手了。
那是一个气温还比较冷的夜晚,茜茜持续发烧38-,始终不退。符锐给茜茜喂药茜茜就横下一条心打死也不吃。符锐也是个横的人,符锐叫典典来帮他,让典典和他一起把茜茜控制起来,用手把茜茜的嘴掰开,拿勺一勺一勺的给茜茜往嘴里灌,就像以前反动派给地下党灌辣椒水那样。茜茜是个多么刚烈的孩子,她根本就不会下咽一口,并找机会狠狠的咬了符锐一口,符锐疼得把手使劲的摔,气得他举起拳头做了一个要打的动作。这个动作是假动作,如果是真动作就完了。在过去看抗日片或解放战争片,经常可以看到坏人逼好人说出来,当坏人把耳朵凑到好人面前时,好人不但不说,还吐了他一口吐沫或咬了一口他的耳朵,这恼羞成怒的坏人就死拉死拉的一刀或一枪结果了那个顽强的好人。符锐如果真的打了他刚烈的女儿一下,他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日本鬼子了。
符锐没有打茜茜,茜茜自己就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茜茜把药吐了出来,却不小心呛住了,拼命的咳嗽,嗓子眼里有痰,茜茜又不会吐出来,痰在嗓子眼里堵得她无法呼吸了,符锐和典典赶紧拼命拍茜茜的后背,拍得茜茜鼻涕眼泪流得满世界都是。要命的是茜茜还不会擤鼻涕,鼻涕也和痰一样擤出来又吸进去,简直要把茜茜折腾出小命了。
符锐和典典几乎要把性命都搭上了,也弄不好茜茜。这时候,典典妈就出场了。典典妈说:“其实茜茜不用吃药,茜茜的烧有一种办法能退,百试百灵。”符锐虽然对他老丈母娘的偏方有恐惧症,但典典还是要听一听的。典典说:“有什么好办法快说呀,都急死人了。”典典妈说:“用白酒搽后背就可以退烧。”符锐好像也听人说过这个方法,这个方法想一想也有些道理,酒精是易挥发性液体,挥繁要带走热量,带走热量了,自然就不发烧了。
符锐也就没有反对,典典妈就立即吩咐符锐出去买酒,买高度的白酒。符锐跑到楼下小买部买了一瓶白酒,拿回来给典典妈。典典妈把白酒倒在手掌上,对着茜茜的背就抹啊搓啊,搞得茜茜吱哇乱叫,又对着额头一通抹,茜茜更是嚎啕大哭。折腾完了,用体温计一量还是38。典典妈说再捂一会被就好了,捂了大约20分钟,用体温计一量,39度了。符锐和典典都吓坏了。典典妈说:“买的酒度数不够,要买那种能点着的火的高度酒。”
符锐赶紧跑到楼下小买部,问他们有没有能点着火的白酒,要命的是那买货的老太太一听就知道是要给小孩退烧用的,立即就拿出一种塑料袋装的散酒。这种酒一元钱一袋,也不知道是哪儿生产的,可能直接就是一勺酒精一勺水兑出来的吧。买货的老太太还说这种酒最好使。
符锐也顾不了细问,买了一袋赶紧跑回家。典典妈把散酒倒在小碗里,用火柴一点,就看见一团淡淡的火焰摇曳着漂浮在碗口。对,就是这种,看来还是小买部的老年人懂事理啊。典典妈边说边操作。
典典妈把手伸到碗中捞了一把冒着火焰的酒,两手拍了拍就趁热往茜茜的身上一通抹。典典妈的手光滑的地方特别光滑,不光滑的地方就像锉刀一样锋利,典典妈就这样焦急的给茜茜浑身上下搓了个遍。
搓完了,典典妈让把茜茜裹在被窝里捂,茜茜此时已经被折腾的有气无力,红红的脸、疲惫的眼。
等了10分钟的样子,给茜茜一量体温,天哪!41度。符锐和典典还有典典妈全都吓懵了。大家都同时说赶紧送医院。这时候谁的意见都一致了。
符锐抱着茜茜,典典和典典妈在后面跟着,跑着到了大街上。符锐叫了辆出租车,飞速的跑到了医院。
到了儿科,符锐小心的跑到大夫值班室去敲门,门开了,走出一位瘦瘦小小的女大夫,符锐和她双目一对,两人都愣住了。天哪,薛惠!两年前几乎就要和符锐结婚的薛惠!符锐呆了一下,符锐先是感到尴尬,进而一种强烈的自卑袭上心头。符锐当初的选择如今叫人看起来如此糟糕,这个靠自己打拼自己拿主意的符锐,终于让最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这种糟糕。
每一个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符锐尤其是这样,但是这种时刻,自尊还有什么意义呢。
符锐犹豫了一下,就很尴尬很失意的说:“大夫,我女儿发烧了。”当符锐说到茜茜发烧时,立即就着急起来。符锐着急的说:“我女儿发高烧了,41度,你帮我看看吧。”
看得出薛惠也是很尴尬,但薛惠也懂得这样的时刻是不允许说别的。薛惠冷静的说:“快去看看吧。”
符锐和薛惠一前一后走到医务室,符锐看到薛惠那一身单调而又压抑的白大褂,感到这个曾经熟悉的身影确实离自己很遥远。
到了医务室,薛惠看了典典一下,让典典把茜茜的被子打开看看。典典焦急的把茜茜的小被子打开,茜茜像刚开盖的二锅头,呼呼冒着酒气。薛惠闻到冲鼻的酒味,往后躲了一下,问:“怎么这么大的酒味呢?”符锐刚想解释,忽然觉得如果说出来会非常丢人。倒是典典妈是爽快人,典典妈一点不觉得丢人的说:“俺拿酒精给她搽了身子,不知咋的的没有好使,咱也不明白呀,可能是假酒吧,假酒坑死人啊!”薛惠扑哧笑了一声,没有理会典典妈,却转过身看了符锐一眼。符锐冷笑着不停的点着头。符锐想:看什么看,典典妈说出这么土得离谱的话,我就愿意听,我就是素质低,怎么样,我找她一家我愿意,我就不找你。活该。
薛惠对茜茜的病情显得并不着急,她摸了摸茜茜的额头说:“没有41度,现在退了些,不要紧,这段时间小孩感冒发烧的特别多,一发就是高烧,但小孩不像大人,小孩发高烧没有大人发高烧那么危险。持续高烧才危险,像这种瞬间高烧不要紧,你们不用紧张。”
薛惠给符锐开了张处方,让他到门诊处去开药。符锐接过薛惠的处方,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中国字和一些英文,一个也没看懂。符锐想:你装个屁,你会点啥呀,你们大夫就会写这些天书蒙病人。
符锐到门诊处把处方给了药局的医务人员,里边的人也不是一下就看懂了的,也是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才确认的。看来薛大夫写字确实是装,有的时候装大了,连自己也看不懂。
符锐把药和点滴瓶拿到儿科,发觉薛惠正在有意无意的和典典妈唠嗑,符锐感到很恼火,典典妈当然会说出许多让薛惠嘲笑的话来,薛惠这么做不是有意取笑符锐吗。
符锐直直的朝薛惠走过去,把药和点滴瓶放在桌子上,冷淡的说:“药都在这里了,打吧。”
薛惠把药瓶拿起来看了看,往其中一个药瓶里注射了一些液体,然后递给符锐叫他摇匀。符锐心里想:你是不是逗我玩呀,你是医生你不摇叫我摇,我怎么知道怎样摇,你是不是就想使唤我才过瘾啊。再说,那药到底需不需要摇,是不是直接倒到点滴瓶里就行了呀。
符锐又想:你逗我玩,我还逗你玩呢,只要你把茜茜的病治好就行,你逗我说明你稀罕我,说明你后悔了,活该,谁叫你刚开始爱得那么好,一提到结婚马上又要房子又要家电的,把人逼得要上吊。我一说我暂时没有钱,你就翻脸不认人,谁知道你以前是真爱还是假爱,这一辈子你就算活该。
但是薛惠仿佛并不是那样想的,反而像是有些同情符锐,仿佛同情这个只身在外、自作主张,明明有个很好的个人条件却找一个农村出来闯的姑娘,把日子过成这个模样。
薛惠叫来护士,让她把点滴给茜茜挂上了。倒是护士很体贴,把针小心的扎在茜茜的手背上,用一个纸盒托在茜茜手掌上,用胶布轻轻的缠上了。茜茜倒没有怎么哭,护士很温柔的哄着茜茜,茜茜听她的话可比听她父母的话。
等护士扎好针,薛惠跟符锐说:“有事到值班室去叫我。一会儿打完了去叫护士拔针。先别走,观察一个小时,如果没有反复才可以走。以后有病了上医院来看,千万不要用什么民间的土办法,耽误了病情将来后悔一辈子。”
符锐眨眨眼睛,看着薛惠离开了。符锐今天除了觉得无比丢人以外,觉得薛惠还是挺有本事的,尤其她说的:以后有什么病上医院来看,不要用什么民间的土办法,耽误了病情将来后悔一辈子。
薛惠讲的最后一句话,符锐觉得太过瘾了,符锐真希望薛惠能给典典妈再措辞狠一点,好好给典典妈上一堂课,好好教育教育典典妈,因为典典妈曾经几乎把符锐害死。如果典典有薛惠这样的觉悟就好了。
薛惠走了以后,符锐有些茫然若失,薛惠那种宛如夜间旷野上游丝般的声音唤醒了符锐的许多回忆。符锐用手托着下巴望着点滴瓶发呆。那管中的药水一滴一滴的滴下来,既不快也不慢,仿佛一个人静静的走着自己不变的步伐。或许外界可以调节他的节奏,能使他慢下来或快起来,但这样强加的调节对他来说却是不合理的。
符锐又开始想:当时我为什么在薛惠和典典之间选择了典典呢?薛惠受过高等教育,有一个体面的工作,有一个良好的家庭背景,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有一个合适的社会地位,薛惠的这一切都恰恰是典典所没有的。如果和薛惠走到一起,现在一定有一个殷实而踏实的生活,或许整天的生活就是一种悠闲的享受,才不会有现在的拮据和困窘。即使是在单位减员下岗的巨大压力下,薛惠的父母有相当的势力加上符锐无可挑剔的业务水平,无论如何下岗也威胁不到符锐。那么符锐这一生的生活是会另有一番模样的。那么怎么看待薛惠结婚前对符锐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呢?符锐如果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符锐如果是一个能伸能屈的人,那么他一定会找到一个聪明的方法来协调薛惠这一时的糊涂。符锐现在亲身体会了他自己的选择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如果能把时光倒流,回到两年前,也许符锐真的会做出其他的选择,因为这两年符锐无论在家中还是单位还是社会,都看到和体会到了让他刻骨铭心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东西,如果真的让时光回到两年前,符锐真的会选薛惠而不是苦命的典典。
但是,如果符锐当年能深谋远虑、会能伸能屈,那么他现在照样可以深谋远虑、能伸能屈,他照样可以在单位混出一番模样来,可为什么符锐现在依然不会呢?符锐依然在单位除了工作出类拔萃之外,时时刻刻活在下岗的边缘呢?符锐为什么不会去对领导阿谀奉承、谎话连篇呢?即使符锐在婚姻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么在自己的工作上他完全可以亡羊补牢,把过去丢失的东西再寻找回来。可是符锐没有,符锐也想,可是符锐不会,这确实是一个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符锐想当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市侩,可是符锐真的不会,他想学也学不会。
那么,把符锐回到两年前,回到那个可以在薛惠和典典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刻,符锐会改变自己的一切,违心的选择薛惠吗?不会的,肯定不会的,符锐改变不了自己,符锐就是符锐,薛惠就是薛惠,典典就是典典,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符锐和典典的结合是命中注定的,跟时间空间都是没有关系的。
另一方面,抛弃其他所有的条件,单把薛惠和典典两个**裸的女人放到一起来选择,也就是仅仅比较她们的人性和心灵,就像人们传说真正的爱情那样,那么符锐会选谁呢?符锐毫不犹豫的会选择典典。这么说来,符锐现在得到的是真正的爱情了。如果一个人不能改变这个社会上的其他东西,在各个方面都会顺从于外界的压力而改变自己的方式、背叛自己的良心,那么对于爱情呢?你已经把整个自己都交给别人了,你总该留一点什么给自己吧,把爱情留给自己吧,不要再把这最神圣最珍贵的东西给丟掉了,如果你把这最后一点东西也出卖给了别人,成为一个彻头彻尾虚假的人,那么你即使能活千岁万岁,你也永远是一位美丽的伴娘,你觉得那样有意义吗?
那一滴一滴的液体终于用它自己的节奏走完了自己的路,三个大人和一个孩子都已经困倦了。茜茜的烧还没有全退,体温依然达到39度。
薛惠不请自来。薛惠用手摸了摸茜茜的额头,似乎不能完全确定,又用嘴唇贴了茜茜的额头,薛惠说:“好多了,温度已经下来了,不用太担心了。”薛惠闪着亮亮的眼睛看一会茜茜,说:“这小女孩真漂亮啊,她像谁呢?”薛惠看一会典典又看一会符锐,对符锐笑着说:“还是像爸爸。”符锐就无奈的抬起头给薛惠尴尬的笑一笑。有的时候女人的胆量比男人大,男人和男人在这种时刻弄不好要动武,而女人在这种时刻却可以动文,不会弄出危险。
薛惠也许是个好心人,她看到符锐一家疲惫不堪的样子,就说:“现在已经太晚了,孩子还没有完全退烧,还需要观察一会,我那儿有一个空病房,你们一家将就着呆一会吧,等天亮了再回去吧。”
典典妈感动的一个劲的说:“多好的闺女,多好的闺女。”典典也不停的说谢谢。符锐则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符锐也不知道薛惠真的是个好心人,对谁都是这样的热心,还是薛惠别有用心,只对他符锐是这个样子。
薛惠把符锐一家安排在一个空病房。房子里有四张床,两张铺着被褥,另两张只有床板。符锐让典典妈躺在一张床上,让典典和茜茜躺在另一张床上,符锐则坐在另一张空床板上,用手托着下巴打盹。
不一会薛惠又来了,抱了一床被褥,她看到典典和典典妈都睡在被褥上,而符锐却坐在空床板上打盹,薛惠笑着说:“你挺有风度呀,你铺这儿睡吧。”符锐疲倦的抬起眼皮,痛苦的看着薛惠。符锐感到太不自然了,符锐实在是不想领薛惠的这份好心,符锐也不知道薛惠这样殷勤是想干什么,但无论想干什么都是错误的。
典典夜间不时的摸摸茜茜的额头,如果拿不准就用嘴唇去贴茜茜的额头,学薛惠量体温的那个样子。真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典典是精还是傻。